June 29, 2001

2001年6月29日, 晴

聖桑b小調第三號小提琴協奏曲的絃音,有力而充滿感情地流泄在整個中庭大廳,伴著鋼琴聲,吸引著每一個人的注意。入院進行第一次化療的日子,碰巧是醫院內舉行音樂會的日子。挑高的中庭大廳裡,簡單地擺了一架鋼琴和幾十張椅子,2位少女進行著獨奏會,撫慰著病患及家屬們的心靈。坐著彈琴的是姊姊,穿著一襲綠色的仿古洋裝,站著拉小提琴的是妹妹,穿著紅色的同式洋裝,2個人就像是從雷諾瓦的畫中走出來的人物一樣。我坐到第一排,清楚地看見拉琴少女專注的表情,以及因使力而牽動的手臂肌肉,是那麼地有力而充滿生氣,美妙的音樂,是必須這樣充滿力量,才能盡情傳達出來的啊!音樂感人至深,我再一次的深深體會。真高興醫院能周到的為病人們安排這樣的音樂會。

看著紅色的化療藥劑打入血管裡,手臂一陣酸冷,那心情真是複雜到難以言喻。他們說我血管太細,扎了三針才打上,建議我裝置人工血管,因此安排了星期二開刀,在鎖骨下埋入一條人工血管,往後化療藥劑都將經由那裡打入。接著而來的,就是一連串的昏睡、噁心、無力、頭暈。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孩子們可愛的笑容和他們清脆的笑聲,唯有如此,才能夠支持我強忍著噁心,努力的吞下每一份幫助我復原的營養。

9次的化療,已經完成了第一次,而每完成一次,就讓我感覺我和親人們又靠近了一些。骨掃描的結果,醫生說在胸椎上發現一個小小的陰影,必須作核磁共振以確定是不是蔓延出去的癌細胞,壘弱的身體,又要再一次等待宣判,我的人生,必須要咬緊牙關,繼續往前走。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05 PM | Comments (2)

June 24, 2001

2001年6月24號, 晴時多雲

Starry Starry night,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ey…………..

耳邊響起多麼熟悉的樂音。扳著手指頭算算,居然已經是10年前的事情了。日子以飛快的速度奔跑著,而我們卻常常一點也沒發覺。

升大學二年級的暑假,我開始到學校教授的實驗室打工。鎮日在化學藥品中穿梭,線性迴歸跟對數圖像吃飯走路一樣的佔據著我的生活。當時實驗室有個學長,彈得一手好吉他。每次做實驗累了, 他就會解開實驗衣白色長袍的扣子,坐下來翹起腳彈一首曲子,Vincent算是他的代表作。

我對他是有好感的。他的實驗臺就在我對面,那是個安靜的人,不常說話。我那時偶爾會從實驗櫃上的瓶瓶罐罐空隙中,偷偷看看他在做什麼,而他總是一派正經忙碌的做著實驗。大學時期的感情是那麼樣的純真,現在回想,不自覺要微笑起來。

有一次,我的桌上有人不具名的放了一封情書,實驗室因為這點驚奇而喧鬧半天,而他還是沒什麼表情的做著他的實驗。但我感覺我們還是比別人稍微要好一些。他有時會突然對我說:「我彈吉他唱歌給你聽」,而每次都是這首Vincent。

隔了一年他畢業了,畢業之後他回彰化的老家,還給我寫了信。他當兵的一年十個月中,我幾乎每隔幾天就會收到他的來信,說著軍中大大小小的事,還有他準備GRE的心情。他是在金門當的兵,偶爾我也會收到他從金門寄來的一大箱土產貢糖,而我也總是開開心心的跟朋友們分著吃掉。他曾經說過,要將那首自彈自唱的曲子錄起寄給我。退伍之後,他去了康乃爾念碩士班,而我也繼續著我的人生。

有一年,突然接到他的電話,說他現在人在台北,想請我吃飯。寒喧了老半天之後,我知道了他一個人在康乃爾念博士班,而他也知道了我兒子已經滿週歲。從此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而那首歌也逐漸的被淡忘。

這些天,我常常想起一些當年擦身而過的人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全都幸福呢?

They would not listen, they did not know how, perhaps they’ll listen now………….

Vincent: http://flash.ting365.com/top10/swf/476.swf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03 PM | Comments (3)

June 22, 2001

2001年6月22日, 晴

手掌中是一塊晶瑩翠綠的翡翠,雕成一隻小猴子的形狀。小猴子一手頑皮的抓著頭,一手懷抱著一顆大仙桃,頭上頂著一顆紅寶石的心,紅色綠色搭配得那麼順眼。右側臉頰旁,掛著一顆小小的鑽石,像暗夜裡也閃著光的淚珠。這是二姊給我帶來的一串翡翠墜子的項鍊,說是保我長命百歲。 我在家排行老么,兄姊年紀都與我有些差距,從小我就是那個愛哭又愛跟班的小麻煩。因為屬猴,於是他們總戲稱我小猴子。抱著仙桃的應該是孫悟空吧? 他有十八般武藝,總是能擊退群魔。

不只一次瞥見媽媽偷偷拭去眼角的淚。住在北京的大姊,每天一通電話問我精神如何,是不是需要託人帶中藥給我。哥哥嫂嫂帶來新鮮的鱸魚給我補身子,爸爸只一聲好好養病,就哽咽的說不出話來。這回小麻煩卻成了大麻煩,還要累大家勞師動眾的照顧我。老公每天一大早六點多就到生機飲食店幫我買來熱騰騰的五穀雜糧粥,還有現榨的小麥草汁。他留了多年的長髮,說要陪我一起剪掉。公公婆婆無條件的幫我照顧孩子們,好朋友們不時給我關心,並帶來各式各樣有助於改善我病情或解我煩悶的東西。每天都有網友熱心的寄來癌症的相關資料。我的幸福,就要滿溢出來了。

上天給我這樣的命運,也許就是要我體驗這生命的苦與樂,讓人了解心靈的感動也能超越那身體的苦痛。因為有了這一些,往後的每一天,我都將更加勇敢,更珍惜當下的每一刻。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54 PM | Comments (2)

June 19, 2001

2001年6月19日, 陰雨

抬頭看,渡輪在風平浪靜的兩岸之間,有一種樸拙的傻勁,嘟嘟嘟的緩緩駛近。 已經不太記得上回是在什麼時候到淡水的渡船頭閑逛了。

一隻小白鷺從水面飛過,它捉到了一隻魚。右邊望去是一整片水面,很安靜的往海的那方接過去;左邊遠遠就看見鮮紅的關渡大橋,虛張聲勢的拱著它的三個背脊。沒想到是在這樣的心情下重游淡水。第三期癌,切除的39顆淋巴中,有27顆受到癌的侵襲,它真的很凶啊!

剛剛吹直的長髮,被風一拂,竟也有幾分飄逸的揚了幾下。過幾天,打算去把長髮剪掉,像下定了某種決心那樣,剪成剛毅的極短造型,準備進行戰鬥。

一個老先生,坐在河岸邊拉著胡琴。胡琴咿咿啞啞的斷斷續續,時而成調時而走音。老先生身旁的一個透明箱子中擺著幾張鈔票,也是一種營生。

平靜的淡海,陰雨的天氣,胡琴悠悠,我在箱子裡投進了一張鈔票,老先生說:「祝你幸運!」於是我笑了。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51 PM | Comments (2)

June 13, 2001

2001年6月13日, 晴

「切片結果, 四個點確定都是癌細胞,淋巴已有括散的現象,我們必須儘快安排手術切除,並進行後續的化學治療。」 那一天,天氣晴,有風。 深呼吸一口, 空氣順暢的進入身體,如同往常的一萬二千多個日子一樣,沒有差別。這將是一種生離死別,或者只是生命以天旋地轉的方式繞了一個彎?望著病魔站在三公尺處狡詰的對我笑著,他沒有一絲同情心。

陽光兀自燦爛著,人們依舊嘻笑著,新聞裡的各式荒謬不斷的持續著,我站在那裡,感覺自己就要像春末最後一滴積雪一樣化掉了,在美麗的精彩的繽紛的喧鬧的季節裡,一聲不響的蒸發了。

這世上,有太多太多值得我留戀的東西。我愛的,以及愛我的,我珍惜的,以及珍惜我的,以各種溫柔的姿態環繞著我,讓我捨不得放手。 我不要被遺忘,我還要大聲的咯咯笑著衝進愛我的人懷裡,還要用我溫暖堅定的雙手牽引我摯愛的孩子們成長,我怎麼能放手?

謝謝所有關心我的親愛的朋友們,我會努力的,不管過程多麼艱辛,這一次,我絕不放手!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47 PM | Comments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