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 25, 2001

2001年7月25日, 晴時多雲

前天比大前天,昨天比前天,今天比昨天,我發現自己一天比一天消沉。我不能再消沉下去了。戴上卷曲的長假髮,我決定要到公司與我的老闆談一談。媽媽看著我整理儀容,她有感而發的說:「還是這麼好看,跟以前一樣,看不出來生病啊!」我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的淚光,這些日子,她一直沉靜而固執的守在我的身邊,像顆堅定的磐石一樣。我們說笑著,試圖找回一些因生病而失落的東西,我們得著,而且更為豐盛。

熟悉的電梯、門廳,以及各樓層,公司的一切好像我從沒離開過一樣的讓人覺得安心。同事們看到我,有的驚訝,有的開心,有的有一絲無所適從的尷尬。他們的這一些反應,都讓我覺得有趣而顯得興味盎然。我的老闆熱情的接待我,並且爽快的同意我的請求,願意讓我試著每星期回公司上兩天班。一個年近五十的成功男人,靠著自己的雙手白手起家,人家都說他是台灣藥界的傳奇,而我相信,關於人生疾苦,他是比一般人要懂得多的。我的工作可能必須調整成比較不需要東奔西跑的簡單文案工作,他還好心的提議,若是化療期間擔心到辦公室受到感染,我還可以把工作帶回家做。我們算了算下次化療的時間,約定了開始上班的日子。

上帝在我眼前又鋪開了一條嶄新的路,在生命的旅程中,我駐足,我停留,我聆聽。看著街上快樂在交談、吃東西、笑著忙著的人群,我感到無比欣慰,因為,我又再度的迎向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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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23, 2001

2001年7月23日, 晴

牠有一身金黃色的毛,中型犬,體重20公斤,眼睛大大有金黃色的睫毛,耳朵豎起來的時候,尖尖的,毛茸茸的。牠會笑,特別是開心的時候,會吐著大舌頭歪著頭笑。如果你看見牠,請告訴我。

唸大學的時候,住家樓下的停車場突然有人用鐵鍊子栓了一條狗。那隻狗很漂亮,陽光一照,毛金黃金黃的亮晶晶。牠不大理人,只有在主人餵牠的時候會活潑的跳來跳去。有一天,鍊子不見了,牠還是每天坐在同一個地方,但看起來無精打彩。聽說牠的主人搬走了,卻沒有帶牠一起走。住家附近的野狗突然多了起來,我看到牠在其中,狗群以牠為首。前一天家裡沒有吃完的肉,我取了一些給牠吃,從那時起,每到下課回家的時候,我就會看到牠在巷口等我。晚上要是晚一點回家,牠會陪我從巷口慢慢的走回家。因為野狗越來越多,終於鄰居叫了補狗大隊來捉狗。我那時的男朋友,騎著摩拖車,在補狗隊的獵殺聲中,叫牠跳上車,把牠救了下來。牠是隻體型較大的狗,並不容易飼養在人口稠密的台北市區,但我們還是想辦法把牠養了下來,給牠洗了澡,治療身上的各種疾病,帶牠打了各式預防針,然後幫牠取名叫「露露」。

有一次露露生病開刀,我和男朋友打了地舖徹夜照顧牠,我在半夢半醒中,看見牠從我們幫牠鋪的窩裡,半拖著剛開完刀的身體移到我身邊,把牠毛茸茸的頭靠到我手邊。還有一次,我們帶牠到海灘野餐,附近馬場的人帶了幾匹馬出來海灘散步。當馬走到距我不遠處時,露露突然跳到我前面,奮力的對馬群吠叫,用牠小小的身軀驅趕著那些體型大牠幾十倍的龐然大物。牠在悍衛著牠的主人,不顧危險的保護著牠主人的安全。馬群走後,牠乖乖的伏到我的身邊,伸著大舌頭對我瞇了瞇眼。我們就這樣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我的男朋友也成了我現在的老公。

生病以後,家人為了衛生的理由把露露以及另一隻也養了十幾年的貓咪neko送走。他們告訴我牠們正在新竹的鄉下快樂的生活著,等我病好接牠們回來。我很想念牠們,於是驅車前往新竹探視。夫家在新竹鄉下的遠房親戚搓著手笑著說,這事他不知道要怎麼對我說。露露掙脫鍊子逃跑了,neko也不知去向。

露露跟Neko身上都還埋有我詳細資料的晶片,我一定要相信我能夠找到牠們,告訴牠們我怎麼都不會遺棄牠們。露露有一身金黃色的毛,中型犬,體重20公斤,眼睛大大有金黃色的睫毛,耳朵豎起來的時候,尖尖的,毛茸茸的。牠會笑,特別是開心的時候,會吐著大舌頭歪著頭笑。如果你看見牠,請告訴我,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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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31 PM | Comments (2)

July 20, 2001

2001年7月20日, 晴時多雲

心情異常的憂鬱,憂鬱到動也不想動。左側躺,胸口悶,右側躺,胃悶。整個房間裡唯一在動的是牆上掛鐘的秒針,一點一點的把光陰帶走。

陽光斜斜的從窗口照在鵝黃色的牆上,再反射到天藍色的天花板,造成一些深深淺淺的陰影,安安靜靜的房子裡,連一隻螞蟻也沒有。對了,房子是消毒過的,除了我跟天天來照顧我的媽媽以外,不大可能殘留有什麼較大的生命體。納納給我帶來的小盆栽,被放到遙不可及的陽台外面,以避免各式微生物對我的威脅,我的周遭沒有什麼生氣。

隔壁人家的畫眉在叫,媽媽在客廳翻了報紙的另一頁,我側耳專注的聽著,聽到了關在籠中不自由的呻吟,聽到了百般無聊的消遣。

網上又有什麼呢? 開心、調侃、鬥嘴、漫罵?他們怎麼連漫罵都能這麼生氣勃勃的呢?真令人羨慕。

吃不下,什麼都吃不下。鼻子變得跟狗鼻子一樣靈敏,媽媽在廚房燙青菜,我躺在床上聞著就要暈倒。好難過,真的好難過。我嘗試著說服自己惡心的狀況跟懷孕的情況是相同的,只不過現在孕育的是屬於自己的新生命。多希望,這一切快點過去。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30 PM | Comments (1)

July 19, 2001

2001年7月19日, 晴時多雲

終於剃了個大光頭。耳朵頭頂涼颼颼的,想事情的時候沒辦法用手指捲著頭髮幫助思考了。最大的好處是洗頭方便多了。現在老公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了手跑來摸摸我的光頭說:「小光頭,我回來啦。」

拼命吃了幾天,血球總算是過關了。第二次的化療,用的是新裝設的人工血管,比從手臂打要舒服多了。上次手臂打化療的地方到現在都還痛,黑色的痕跡依稀可見。

醫院裡等著做化療的病人絡譯不絕、形形色色。一個中年女人從醫師的診查室出來,臉上的淚痕還沒乾,她坐到靠窗的位置,瘦弱的雙肩在輕輕的抖動著,很想走過去安慰她,但也許她現在更需要的是安靜的調整她的心情。對面坐著一對男女,女人無力地靠著男人,男人百般體貼的一會摸摸女人額頭,一會摩擦著她的雙手,就算是病魔,也奪不走他們這一刻的幸福。有一位老先生,鼻子插著管,臉色鐵黑著,目光炯炯的看著我,我對他笑了一下,他還是沒有表情。還有一些脖子上蓋著紗布的,提著尿袋的,坐著輪椅的,大部份是由晚輩陪著來的老人家,像我這樣由長輩陪著來的並不多見,真高興爸爸媽媽的身體都還這麼健康。

我的主治醫師人非常好,雖然是大家口中的名醫,卻完全沒一點名醫的架子,只要我有任何突發狀況,隨時都可以電話連絡得到他。臨走時,他拍拍我的肩膀說:「辛苦了,要加油啊!」讓人感到非常溫暖。接著又是一波的暈眩、惡心、不舒服,握著手中的十字架,只願我一夜安枕。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24 PM | Comments (4)

July 14, 2001

2001年7月14日, 陰午後多雨

到處都是頭髮。枕頭上,衣服上,洗臉檯上,梳子上,地板上,擦頭髮的有可愛小狗圖案的淡粉紅色大浴巾上,全都是頭髮。我在考慮,是要看著它們像換季的落葉喬木一樣慢慢掉光蔚為一種風景呢?還是把它們一口氣理光,圖個清靜。喬志很會安慰人,他說,頭髮掉了就把病痛一起帶走了。雖然早就知道會這樣,我還是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學會在梳頭的時候對著鏡子不哭泣。

今天到醫院準備做第二次化療,結果被醫生趕回來了,說我血球數太低,不能打。 今天起床是覺得很累,因為昨晚是兒子生平第一次上台表演才藝的日子,他上學的幼稚園很慎重的在國軍文藝活動中心舉行了「畢業典禮暨年度成果發表會」。讀中班的兒子上台表演舞蹈跟音樂演奏。儘管家人不准我到人這麼多的密閉場所,但能看到孩子表情認真、活潑可愛的在台上表演著,我說什麼都要去的。那是我一點一滴慢慢拉拔長大的孩子啊!我還清楚的記得第一次把他擁在懷裡,餵他吸著母奶時感動落淚的情景,現在都這麼大了!在他尚且稚嫩的人生旅程中,我這個做媽媽的不願意缺席,現在是,希望以後也能是。

北京申奧成功了。朋友在第一時間打越洋電話告訴我這個消息,真高興在這樣的時刻裡,他還能掛記著跟我分享這樣的快樂。從連線轉播的電視新聞裡,我看到了萬人空巷、欣喜若狂,我也因而沾染了幾許興奮。但又不禁想起,2008年,我是不是能親眼看見在北京舉行的奧運呢?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26 PM | Comments (4)

July 10, 2001

2001年7月10日, 晴

台灣藍鵲!真的是台灣藍鵲!仰頭一看,三隻台灣藍鵲倏地飛起,長長的尾巴展成一片片美麗的羽狀。

那是病後第一次到郊外走走的日子,老公帶著我開車上陽明山,光是公路兩旁的樹林山景,已經讓我樂不思蜀,沒想到眼尖的老公在車子駛入一條幽徑的時候,突然把車悄悄停下來,小小聲的對我說: 「快看,那棵樹上有三隻台灣藍鵲。」我驚奇的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三隻鳥拖著長長的尾巴站在樹梢,這麼近距離的看到這麼多隻台灣藍鵲,我是第一次。

台灣藍鵲是台灣的特有鳥種,全世界只有台灣能找到他們群居的蹤跡,也是台灣法令所保護的保育類動物。因為牠們的體型較大(身長65-65公分,翼長18-21公分,尾長約40公分),羽色醒目美麗,常是被盜獵販賣或製成標本的對象,所以族群日漸減少。一上山就能看到精神飽滿的野生台灣藍鵲,真是讓我開心極了!

假日的陽明山,有全身裝備齊全上山練自行車的年輕孩子,有成群背著背包談笑漫步登山的老先生老太太們,還能不時看到全家大小一起在路旁野菜農園門口挑選新鮮疏果的歡樂人群,假日的陽明山,連風都盡如人意的涼爽起來。

看到年輕夫婦們帶著小孩子蹦蹦跳跳遊玩的景像,不禁讓我感慨,才幾個月前,我也還蹦蹦跳跳的帶著孩子們上山遊玩的啊!而今,我卻只能坐在車裡戴著口罩,隔岸觀景。

在山上才散步一小段時間,就開始頭昏心悸,顯得有點搖搖晃晃,體力不支。勉強撐著吃完一頓我以前最喜歡的山產野菜,只得起程回家。車子一路蜿蜒下山,收音機裡黃小琥用她低沉的嗓音軟軟的唱著你說我們要不要在一起,手風琴伴奏,滄桑中帶著幾許無奈的輕快,我在彭恰恰彭恰恰的節奏中,沉沉的睡去………。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22 PM | Comments (3)

July 06, 2001

2001年7月6日, 多雲時晴

尤特颱風剛走,天氣雖然沒能大大的放晴,但雲的後面還是透出了陽光的亮度,仍然讓人覺得是個好天氣。左前鎖骨裝人工血管的傷口已經好了很多,早上已經不用害怕起床時的疼痛,而可以一古腦的坐起來。傷口一天好過一天的感覺真是讓人身心愉快。

離第一次注射化療已經第六天了,食慾好得不得了。早上喝完例行的蜂膠,用香噴噴軟綿綿的牛奶吐司,夾著剛煎好的黃金嫩蛋,再夾上一根德國羊膜大香腸,喝一口內含21種豆類(複雜到我也說不清)的溫熱香甜飲品,我開心的像夏天盛開的向日葵一樣, 張著大臉在笑。

近日來一連串的住院、手術,讓我日子都過糊塗了。今天精神好,把朋友們的來信都看了看。心亂給我寄的CD、西藏生死之書,還有他的秋風12夜,上面題了亂亂的字,看起來心的確有些亂。西江月給我寄來了茶人三部曲、約翰克利斯朵夫、路遙全集,我連茶人的第一部都還沒看完。還有peter給我寄來的零點樂話,以及陸幼青的生命留言,如他一貫的手法,沒留下任何署名,讓我猜了老 半天才知道是誰寄的。朋友們的祝福,透過卡片、書信、電子郵件、電話,以最溫柔不打擾我的方式不斷不斷的傳給我。我一邊看,一邊抬頭衝著媽媽傻笑。

陸幼青的死亡日記我看到第85頁。也許是因為社會背景或病情心態的不同,我對他描寫的大部份事物覺得陌生。雖然我欽佩他的勇氣跟毅力,但我覺得他的字裡行間,總有著一股賭氣似的氛圍,我說不明白,但卻能感覺。

明天又是週末了,老公說明天天氣要是晴朗,就帶我去郊外走走。我像個小孩一樣興奮的期待著假日的遠行,忍不住打開窗戶朝天空大喊一聲: 2001年7月7日,一定要晴喔!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07 PM | Comments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