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ptember 29, 2001

2001年9月29日,陰

前兩天因為疼痛,看不下太多的文字,於是我請早年學美術的二姐給我送來了一些畫冊,有雷諾瓦、莫內、克林姆、常玉等等名家的畫作。伴著凱文柯恩的鋼琴聲,這場美的宴饗華麗感人的撫慰著我身體的疼痛。

印象派一直是我很喜歡的畫派。從印象派的畫中,人們看到的盡是美的各種形體。雷諾瓦曾說:「有一天清晨我們之中有人用完了黑色顏料,印象派隨之產生。」他們在陽光下作畫,補捉光點下剎那的感動,把光線、陽光、雨水、甚至微風這些稍縱即逝的東西永恆的固定在畫布上。

其中我最喜歡的是莫內的畫,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卡蜜兒」跟「1876年6月30日聖丹尼路上的慶典」。卡蜜兒的半側面,下一刻似乎即將隱入黑暗中的靜謐氣氛,那緞面裙襬的栩栩如生,像磁鐵一樣吸引住我的視線。而在慶典一畫中,他僅僅用那些點、撇、完全無輪廓的方式,就把慶典的喧騰、活力、熱情跟躁動表達得淋漓盡至,看畫的同時,讓人幾乎有錯覺能聽見慶典中喧鬧的聲音。那種渲染力真是驚人!而且這僅僅是從畫冊上得到的感受而已,我相信如果能親眼看到這些畫作,那種感動一定更甚。我曾有幸到過法國奧賽博物館,在那些真跡面前,真的可以強烈真切的感受到,那些畫都是有生命的。

印象派因為早期的不被肯定,畫家們一直過著困苦的生活。雷諾瓦有一餐沒一餐的跟生活搏鬥,而莫內更是曾經被債務壓得要靠友人帶麵包去接濟。但他們的畫卻仍是這麼的美。我以前一直難以想像,在那樣困苦惡劣的環境下,為什麼他們眼中看到的,畫筆所留住的,都還是那麼美的東西?但現在我漸漸的有些明白了。也許正因為那些世俗的痛苦,使他們更渴望發掘這世上美的一面,他們失去一些,然後得到一些。

沒有情感的作品是無法激盪人心的。畫家們注入了他們全部的情感,而我們得到了感動。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41 PM | Comments (2)

September 23, 2001

2001年9月23日,大雨

清晨,又下起了大雨。剛剛離去的納莉颱風,給台灣帶來了百年難見的雨量,也帶來了災難。新聞報導了各地的災情,平日繁榮的忠孝東路商圈,各大百貨公司及商家蒙受了慘重的損失,貨物大量泡水。台北的街頭巷尾堆滿垃圾,臭氣燻天。因土石流及大水失去親人的家屬們,悲痛的在失事地點招魂,希望活能見人死能見屍。台北交通嚴重癱瘓,上班族每天要像打仗一樣花好幾倍的時間才能到達上班的地點。國會殿堂卻還有立委在製造要總統改名的荒謬笑話。有人說台灣真是遭糕。

幾個朋友到家裡來探望我,帶來了其他朋友們的消息。維蓉在電話裡說,還好,不嚴重,才淹到大概 150公分的深度而已,家人都好。小琪住汐止,很樂觀的說,沒什麼問題,只淹到一樓,損失也還好。佩文家往年都會淹水的路段,因為這兩年整治得法,這回只淹了一點點,而且很快就退了。

忠孝東路的商家們沒有坐困愁城,他們挽起袖子把泡水衣物稍做處理,掛到騎樓上來賣,平時一件幾千元的衣服,每件賣99元,引起許多人潮購買。電視裡,商家笑著對記者說,我們不能氣餒啊,要設法減少損失再站起來。顧客們笑著一手拿著泡水鞋,一邊在地上尋找著另一隻,似乎玩得挺開心,還打電話呼叫同伴一起來玩。另一個在環保局工作的朋友,聽說已經連續加班一個星期,他沒有埋怨,只希望街頭幾十萬噸的垃圾快點清完。鐵路全線搶通,捷運局每天傳出搶修完成路段的成績。在這些人物的身上,我看見了樂觀的天性,也看見了無比堅忍的生命力,最重要的是,我看見了台灣的希望。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讓我有點不能成眠。聽說台灣東南方海域又出現了一個颱風。願天垂憐,讓大家都平安。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40 PM | Comments (2)

September 19, 2001

2001年9月19日,晴時多雲

一首歌,往往令人想起些什麼,感動些什麼。有時會讓人有錯覺,以為那歌詞是專為自己而寫的,那麼抒懷,那麼貼切,然後驚覺,原來人們的情感,竟有那麼高的相似性跟重疊性。

從小我們就被各式各樣的歌曲所包圍。媽媽的搖籃曲,小時候的兒歌,學校的校歌,淨化的愛國歌曲,激昂的軍歌,充滿愛戀的情歌,得志時的進行曲,不得志時的悲歌,乃至代表死亡的輓歌。情緒被編織成高高低低的樣子,從人們的心裡,經過喉的振動,傳到耳裡,再振動回心裡,形成一個感動的輪迴。

我從小就喜歡唱歌,小時候得過電視歌唱比賽的冠軍,也錄過幾張唱片,但我始終認為,能盡興而隨意的唱歌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此從來沒想過要把它變成一種職業。我有兩個姐姐,我們三姐妹從小都練鋼琴,而且都是著名的榮星合唱團的團員,當時的榮星,被譽為台灣的維也納兒童合唱團,必須經過嚴格的挑選才能成為團員。我還記得,在週末的午後,爸爸媽媽總會泡杯茶坐下來,聽我們三姐妹唱歌,從中國民謠到世界名曲,讓整個屋子充滿音樂的快樂,大部份時候都是二姐司琴。青少年時期的我們,歌聲清純而真摯,我每每都能從父母帶笑的眼中看見他們對女兒們的讚許與欣慰。

自從大姐去了北京,我結了婚後,三姐妹就再沒能聚在一起唱歌,但那些回憶中的週末午後,卻像一首懷念老歌一樣,常在不經意的時候,就這麼在心中響起。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40 PM | Comments (2)

September 18, 2001

2001年9月18日, 大雨

已經五天了,我很驚訝自己居然撐不到一個星期。那天信誓旦旦的說要告別網路,因為我覺得網路干擾了我的生活,讓我心裡不平靜。某些文字用某種幾近殘酷的方式進到我的心裡,讓我難受得不得了,因此我想,告別網路應該會讓我鬆一口氣,一段時間後我會習慣,然後漸漸感覺平靜。

但事實不然。胸悶,這是最主要的癥狀。我看書、聽音樂、看影碟、睡覺、吃東西、走來走去、在澡缸裡沉思、躺在地上冥想,不管做什麼,都覺得胸悶。瞄一眼電腦,就覺得心裡被挖空了一大塊,居然連彌賽亞跟聖經都不能讓我的心完完全全的安靜下來。

更不幸的是,因為納莉颱風,外面下著傾盆大雨,風急雨驟,全台北成了一片汪洋。這是台灣百年來未見的大雨,兩天降下一千公厘的雨量,台北成了災區,連忠孝東路都水深及膝,我們就這樣被困在家裡。這讓我突然想起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城市的傾塌,或者只是為了成就微不足道的某事?真是經典的胡思亂想。

好吧,我投降。我大聲的朗讀:「網路已經成為一種生活方式,無可取代。」我循著電流奔向虛擬世界,對於一個病人來說,這也是我目前唯一能奔跑的方式。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39 PM | Comments (2)

September 12, 2001

2001年9月12日,陰

911,美國發生了歷史上最嚴重的恐怖份子攻擊行動。共有八架民航飛機遭恐佈份子劫持,其中兩架,瘋狂自殺式的撞向全球著名的世貿大樓,另一架撞向美國國防部五角大廈,還有一架於匹茲堡因受制盤旋至油料耗盡而墜毀,另外四架目前動向不明。四架墜毀的飛機上共有285名人員,全數罹難;前往救火的300名消防人員因為大樓倒塌而貢獻出了生命;世貿大樓內有上萬名無辜的人民死傷受困。全美各地爆炸案不斷,FBI認為洛杉機將是下一個攻擊目標。美國全國警戒了,飛航全面停飛了,股市無限期休市了。

全球油價、金價開始狂飆,各國股市重挫。滿臉是血的美國民眾奔跑大喊著:我還活著!女子因看見倒塌前的大樓不斷有人從高樓上往下跳而哭泣顫抖,男子因親眼目睹飛機撞擊大樓而悲傷哽咽的無法言語。記者清楚的拍攝到世貿大樓倒塌前,從高樓的窗內伸出一面小小的白布奮力求救揮舞著。

有人關心全球經濟受到的衝擊,有人努力研究美國海外戰略部署的更動。有人對於事實與電影的情節相彷而興奮莫名,有人因為反美情緒而顯得幸災樂禍。有人因為悲天憫人而痛哭失聲,而巴勒斯坦的兒童卻因為這樣的暴力血腥在街頭大聲歡呼。

我禱告,不停的禱告。我問上帝,難道這就是我們的世界嗎?為什麼要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呢?是魔鬼在不經意的時候溜出來作惡嗎?還是上帝要藉由這些警示來告訴世人什麼?事件已經發生了,樓已經塌了,世界各國都同聲譴責了、表態了,但從世貿窗內伸出來的那塊小小白布,卻仍在我的心中腦中,不停的揮動、揮動、揮動………………….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37 PM | Comments (2)

September 09, 2001

2001年9月9日, 陰

吹熄蠟燭,到這個世界就這樣正式滿33年了。撥了一個電話給媽媽,媽媽不改幽默的在電話裡大叫:「好痛喔!好痛喔!」在我們的大笑聲中,我很認真的跟她說了句:「謝謝妳,辛苦了。」我想,這樣的辛苦,是我為人母之後,才真正深刻了解到的。生命的傳承,就這樣在我母親、我、及我的孩子們身上,默默的連成了一條線。

我有一個很令我懷念的童年。記得那時爸爸每星期都會選一天帶我去巷口那家最大的糖果糕餅店,我總是穿著我那雙可愛的粉紅色小拖鞋,讓爸爸牽著我的手,啪搭啪搭愉快的越過住在同巷子的那群男同學,在糖果店的櫥窗前,任意的用手指選出我想要的東西,然後全部包起來帶走。我曾經天真的以為,我就是童話書中的小公主,而且永遠不會改變。那真是一段美妙的經驗。事實上,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也的確沒吃過什麼苦,甚至在年少青澀的歲月,那些屬於17歲該有的愁煩苦悶,也都有年長的兄姐充當我人生導師,為我解答疑惑。33年來,我都是幸福的,甚至在得知自己患了重病之後,我仍然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又或者比以前更幸福。

在33歲的生日蛋糕之前,我流下了眼淚,那是感恩的眼淚。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36 PM | Comments (4)

September 05, 2001

2001年9月5日,陰

媽媽有一個好朋友,他們都說她是一個傻女人。她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嫁給了學音樂拉提琴的先生。她為他生了四個兒女,並且本份地以教書作為她終生的工作。他先生天生有著藝術家的氣息,豪放不羈,於是在早年,就因為風流而把家庭放在一旁,並因為脾氣不好,偶而也對妻小拳打腳踢。她獨力地把兒女撫養長大,並且依著丈夫的意願辦妥了離婚手續,但這並未斷了丈夫與她一家的關係。丈夫仍在隨時想到的時候,大搖大擺的以男主人的身份出現在她的家裡。孩子們已經多年不跟父親說話了,但她不但容忍他,而且順從地照料他的三餐,這在旁人看來,似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有一回我們一起吃飯,媽媽和朋友們當著她的面提起了這件事,她笑笑的說,丈夫因為前陣子突然中風,現在哪兒也去不成了。我很突兀的問她,難道不恨嗎?這樣的一輩子啊!她很平靜的說,她是個基督徒,認為這世上沒有什麼人是不可原諒的,忿恨的心傷不了別人,只是讓自己更難過罷了。她似乎陷入了沉思,眼睛卻是帶著笑意,然後慢慢的對我說:「當年他也給過我很多很多的快樂,那個拉提琴的身影啊………….」

生命中,總有一些值得原諒的片段,激盪著人們的心。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35 PM | Comments (6)

September 02, 2001

2001年9月2日, 雨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的打在玻璃上,頗有點扣人心弦的味道。

因為感冒發燒的緣故,住進醫院已經三天了。每天吊著點滴,並持續地打著抗生素,因為體溫不斷的竄升,醫生還開了退燒藥跟止咳糖漿。細菌培養跟胸部X光的結果說明我只是單純的感冒。沒想到一個單純的感冒就可以把我擺平這麼多天。因為吊著點滴,我走到哪都得推著那個高掛點滴的鐵架子,我對著老公擺出自以為嫵媚的姿勢說:「看,名符其實的鋼管女郎喔~」老公卻大笑著調侃我說:「猴子爬樹差不多。」對啊,我們那個時代哪有什麼鋼管女郎啊?我能學會的,除了猴子爬樹之類的以外,大概也沒別的了。

昨天是凱凱六歲的生日,他打電話叫我一定要參加他的生日宴會,結果是孩子的爹帶著我們一星期前就為他準備好的生日禮物,獨自前往奶奶家幫他慶生,媽媽還是缺席了。凱凱安慰我說沒關係,他會幫我留一塊生日蛋糕,真是個好孩子。聽說他還許了願,希望媽媽的病快點好,六歲的孩子懂的遠比我們了解他的還多。

氣象報告說,窗外的雨還要下一個星期那麼久。一個人的靜夜裡,這種滴滴答答的聲音,總是能勾人想起很多事、很多人,那些已經過去的,正在發生的,以及將要消失的…………….也許等雨停了,我的病就真的全好了。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31 PM | Comments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