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ober 31, 2001

2001年10月31日,晴

今天到醫院抽血,除了肝指數仍然固執的在不正常的範圍內盤旋以外,還多了一個問題,白血球出奇的低。白血球的正常值一般是在3900~9900,而我從化療開始到現在,最低一次也不過是2500左右,沒想到今天卻掉到只剩下七百多,醫生決定連續三天幫我打血球生成素。

另外,今天還是個節日,是萬聖節。兒子在今年學校的萬聖節化裝派對上,扮成穿黑斗蓬的魔法師,而女兒則身穿夢幻般的漂亮翅膀,頭戴亮晶晶的光環,扮成小仙女,可惜我因為要到醫院檢查,沒辦法去孩子的學校跟他們同樂。這是我上週末精神還好的時候去幫他們挑的造型服裝,買回家給他們穿戴起來,看凱凱披著斗蓬在屋子裡衝過來衝過去,芊芊在鏡子前邊照鏡子邊假想自己是蝴蝶裝模作樣的飛翔,我真是樂壞了,他們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就在孩子們快樂的在學校享受節日童趣的同時,我在醫院看到了幾個小朋友。醫院有個房間,是專為兒童設計的,裡面不但有許多故事書,還有各式各樣的布偶跟益智玩具,整個房間都是由慈善人士捐贈的。義工阿姨正陪著幾個小朋友在看故事書,其中一個小朋友光頭,一個頭髮稀疏,一個不良於行。這是一所癌症的專門治療醫院,三個孩子應該都是病友。我站在窗口凝視了他們很長一段時間,他們的年齡都比凱凱大不了多少。這個世界給他們的印象到底是什麼呢?稚嫩的生命在尚未體驗到深刻的歡愉之前,就得先認識何謂痛苦,並懵懵懂懂的去接受生命給他們的試煉,這到底又是為了什麼呢?

有時,人的幸與不幸,竟是這樣的涇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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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29, 2001

2001年10月29日,陰

昨天是一年一度的台北花火節,在眾所矚目下,於中正橋畔點火升空。近一年來,台灣歷經了政治上的大變動,全球經濟的衰退,以及幾次風災的揉躪,大家對不斷攀昇的失業率及幾十年來首見的經濟負成長都產生了相當的疑慮。特別是還有幾十天就要選縣市長及立法委員,為了爭取選票,各政黨都使盡渾身解術,不但各種造勢活動喧嚷嘈雜,政治人物相互間的攻訐對罵也使得很多人對台灣的未來覺得迷惑茫然。在這個時候舉辦花火節活動,除了讓大家在美麗壯觀的火花下得到情緒的舒展以外,主辦單位更以「以祈福火花,為台灣加油」這樣的訴求來凝聚大家的向心力,也使得大家在紛亂的時局中,互相期勉能再造台灣的生命力。

這次花火節活動,三個小時內發射八千枚的各式煙火,除了政府單位的支援,還有數十個企業廠商贊助,高達五千多名的義工,舉辦義賣來救助受災民眾,日本的協辦單位更捐出了三百多萬元日幣協助賑災。這些作為都讓人感覺到世界處處有溫暖。

我沒有辦法去參加這樣的盛會,但幸運的是,我家頂樓可以清楚的看見美麗的煙火。我跟老公兩個人搬了兩張小板凳,坐在十五樓的欄杆邊,在黑暗中肩靠著肩,凝望燈火閃爍卻意外顯得寧靜的夜景。一陣陣的爆炸聲,在我們仰頭間開出了一朵朵美麗的煙花….………..

看了一陣子煙火我們就下了樓,電視裡的花火晚會節目也已將近尾聲。陳昇帶著新寶島康樂隊流著汗縱貫全場聲嘶力竭的唱著歡聚歌:

NA I YA LU WAN NA, I YA NA YA O HAY NA I YA LU WAN NA, I YA NA YA O
NA I YA LU WAN NA, I YA NA YA O HAY NA I YA LU WAN NA, I YA NA YA O

(台)喂!你要注意你的心內有凍時會輕輕浮起, 輕輕傳來美麗的歌聲歌聲是真正溫柔,
親像白雲靠在山坪, 浪子夢見愛人啊可愛的形影
(客)就像照顧自家的子女用心來疼惜這個有山有水, 四季分明的寶島, 嗯是一家人
(台)你愛記得心頭輕鬆, 移動你的腳步, 快樂的時間不能來耽誤
(客)不管你是福佬外省, 原住民, 客家人, 希望天公保佑這土地的老百姓, 世代都平安
(台)不管伊是芋仔蕃薯, 在地還是客人, 今晚咱要跳舞, 唸歌不分你和我
(客)就像照顧自家的子女用心來疼惜這個有山有水, 四季分明的寶島, 嗯是一家人
(台)到陣來念歌哦, 歌聲真迷人, 今晚咱是有緣到陣的一傢夥人

咱攏嘜擱爭 NA I YA NA YA O HAY, 和你來作伴 NA I YA NA YA O
YA 一起來唸歌哦, 歌聲真是迷人, 快樂的時間不能來耽誤

(客)聽到山肚傳來的歌聲, 目汁含著不敢流出來, 那遠方原始的呼喚喊嗯, 莫望祖宗言
(台)不管伊是芋仔蕃薯, 在地還是客人, 今晚咱要跳舞, 唸歌不分你和我
(客)就像親愛的阿爸阿母永久都在身邊, 用他燒暖熱情日日夜夜犧牲, 做牛做馬保護嗯

咱攏嘜擱爭 NA I YA NA YA O HAY, 和你來作伴 NA I YA NA YA O
咱攏嘜擱爭 NA I YA NA YA O HAY, 和阮來做作伴, 這是咱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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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23, 2001

2001年10月23日,晴

肝功能指數只梢微降了一點,就停在那裡不動了。我跟我的主治醫生討論之後,我們決定冒一點險,進行第七次化療。這次使用的藥物因為有造成膀胱出血的可能,注射時間長達十二小時,而且據說我的使用劑量是一般人的四倍,所以必須住院三天,以策安全。

這次我病房的主責護士是一個年輕的小妹妹,聲音甜美,笑容可掬,但技術卻不怎麼的。她提起勇氣在我左肩前人工血管的位置用力扎進一隻蝴蝶針,很痛,但是沒打上。推針推了老半天,正當她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我的資深護理師來了。護理師看了看,要我忍耐一下,重新扎上一針,很快就沒問題了。那個小護士垂著頭整理好護理車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她又精神抖擻的進來幫我量血壓、測體溫,然後小聲的對我說,剛才那一針沒打上,讓我白痛了一下,真是很抱歉。我突然覺得很尊敬她。

一個護校畢業的學生,在實習過後正式上線時,年紀一般不會超過二十歲。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孩子,在醫院裡除了需要不斷充實自己的醫學知識以外,還得學習面對技術上的考驗,以及來自病人及病人家屬的壓力,甚至常常必須面對生死的問題,要是有任何疏忽,還可能造成醫療糾紛吃上官司。我的小護士在扎針的時後遇到了挫折,但她沒有時間懊惱氣餒,她在最短的時間裡重新拾起笑容,面對可能來自病人的責難與不信任,真的相當不容易。

這讓我想起了以前公司裡一個護士跟我聊天時談到的話題。她說她剛從學校畢業進入醫院工作時,除了要適應新環境不說,醫院裡的老鳥還會欺負菜鳥,每次大家最討厭做的事,通常都會落到她的頭上。有一回有一位男病人過世,由於他沒有親屬陪伴,於是就由護理站負責初步整理的工作。當時她只被交待了一句:「XX病房你去處理一下。」一進病房才知道是這樣的事。她說她當時一個人在病房裡害怕得不得了,沒有人幫她,她只好硬著頭皮邊跟死者唸唸有詞的說明她沒有惡意,只是要幫他清理更衣,然後顫抖著幫死者拔管、擦拭身體,並換上乾淨的衣服。往後的日子裡,看多了醫院內的生與死,也就漸漸習慣了。我想,對於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來說,那過程的心酸,是旁人不容易真正了解的。

晚班的護士來交班,進來跟我打了聲招呼,她看我在寫東西,還特別叮寧我要注意休息。謹讓我向那些技術已經純熟的,即將純熟的,以及尚在努力想要純熟的白衣天使們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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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20, 2001

2001年10月20日,晴

昨天晚上體力精神都不錯,於是前往婆家準備跟孩子們共進晚餐。一進門,就看見兒子坐在地上拼一個叫做「長久工程智慧片」的東西,令我驚訝的是,他居然拼出了一座結構精密的長橋。他興奮的大叫:「媽媽,媽媽,你等一下喔,我拼一座溜滑梯給你看!」什麼時候,我的小寶貝已經變成了一個心手靈巧的工程師了?孩子們的智力真是不容小觑。女兒一見到我,就膩到我身邊,那股甜蜜的勁,讓人只想一把抱住她不放。女兒也長大了,用成熟的語法跟哥哥進行著對話,三歲的她,注音符號跟十以內的加減法,居然都能不假思索的給一個正確答案。在時間流逝的過程中,孩子們正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

晚餐後,孩子們開始吵著要跟我回家。因為兩個小傢伙都還有點感冒,大家擔心會傳染給我,並不贊成孩子們跟我回家,但我實在太想他們了,考慮了老半天還是在孩子們的歡呼聲中一起回家。我們手牽手走在微涼的秋夜裡,抬頭數著微弱的點點星光,我的內心是如此的澎湃感慨,臉上掛著滿足的微笑,眼裡卻有淚水在打轉。他們的小手緊緊的握住我的,我們就這樣乘著歌聲的翅膀一路開心的回家。

睡覺前我給他們講了故事。給孩子們講晚安故事是我以前每晚必做的事,從三隻小豬到小人國遊記,從醜小鴨到穿長筒靴的貓,他們總要在童話驚險的故事中得到一個圓滿的結局後,才能帶著微笑安然入睡。在這久別的幸福夜晚,看著他們天使般的沉睡臉孔,我的世界裡,沒有什麼比這更珍貴。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1:17 AM | Comments (6)

October 18, 2001

2001年10月18日,陰

娟告訴我,她愛上了一個已婚的男人。在這個快速發展的紊亂社會中,這種情形早已被視為一種很常見的社會現象,但對於身為基督徒的她來說,我可以了解那是怎樣的一種心理煎熬。

娟本身的條件並不差。她獨立、聰慧、敏感、纖細,有一份良好的職業,不低的薪資,而且心地善良。他們是在工作的場合認識的。男人一開始就不曾提及自己的婚姻狀況,一直到彼此產生某種情愫後,娟才恍然大悟。她流著淚對我說,她一點都不想傷害另一個女人。但她卻總會在夜半無人的時候,想起他的種種溫柔,也會在假日的時候,忍不住撥打他的手機號碼,只為了想聽聽他的聲音。但對方總是在電話那頭吱唔其詞,或干脆狠心的說一聲打錯了,就匆匆把電話掛斷。

再多的眼淚也改變不了這個既定的事實,他是個已婚的男人。男人也曾在萬般繾綣之後,訴說著他對她的喜愛,並信誓旦旦的說會設法解決那段無味的婚姻帶給他們的阻礙。但是日子一天天的過,娟的青春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流逝過去。她不是沒有想過嘗試結交其他的朋友,但幾次下來,只覺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愛情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是烈燄是激流是甜美還是苦澀?為什麼愛情在男人心中燃燒的時間總不若女人般長久呢?為什麼愛情總要在現實中低頭,臣服於生活的巨浪呢?甚至在上帝的眼中,婚姻以外的愛情都只是屬於撒旦的試煉。澆不熄的慾念要如何才能歸於平淡?我沒有答案給娟。

也許時間能給她答案,但卻要用青春來償還。人們所能做的,也只有咬緊牙關,把生活一步一步的推向前,然後期待在路的前方,出現另一線曙光。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1:16 AM | Comments (6)

October 12, 2001

2001年10月12日, 晴

昨天收到了大學死檔吉真的e-mail,她剛從義大利旅行回來。義大利一直是我很想去的一個國家,因為據說那裡不管是人文、歷史或景觀,都有很多值得遊歷地方。我還記得曾經有個朋友跟我說,到了威尼斯,一定要在傍晚坐上小船,然後僱個人在船頭唱歌,讓陽光的餘暉伴著歌聲慢慢沉靜下來,當滿天星光昇起的時候,就能真正體會什麼叫浪漫。

我不知道吉真有沒有僱條小船去體驗浪漫,但她說她坐在campo square前悠閒的喝了一杯香濃的義式咖啡,並大聲的說:「This is my life!」我真為我的朋友感到高興,人生的快意,有時僅是這樣一杯令人舒服的咖啡,就能感受得淋漓盡至。

她還說她一直跟同行的人提起她那個生病的朋友,並且在「生命之門」前告訴了他們我的名字。從此一路上,我的名字就伴隨著他們出現在義大利的各個角落,連威尼斯的河畔,都依稀出現我開朗的身影。這個傢伙,怎麼連出國玩都把我掛在身上啊?我想,我是真的沒有資格說自己孤單。

窗外的陽光照的真是燦爛。我的朋友,我會滿懷信心的接受挑戰,有一天,我也要到義大利「piano」(義大利文「慢慢地」的意思) 的在廣場上喝一杯咖啡,然後大聲的說:「This is my life!」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1:16 AM | Comments (6)

October 06, 2001

2001年10月6日,陰

最近因為治療受到一些阻礙,再加上比較長一段時間悶在家裡,心情陰霾了好一陣子。肝功能指數GOT、GPT仍然不斷的竄升,初步進行的病毒DNA檢驗已經排除了B型肝炎的可能,其他各型肝炎的化驗報告結果則要下星期才會出來。醫生猜測可能是化療藥物所引起的副作用,但也不排除任何腫瘤復發的可能。原本算是相當順利的化療暫時得停下來,老實說,我的心情是十分忐忑的。

老公看出了我最近的煩燥,終於在他難得的假期裡,決定帶我去野柳走走。野柳是台灣北海岸一處有名的岩岸景觀,有許多特殊的風化岩石,岩石經過長年累月的海風吹拂,被侵蝕成女王頭、蜂窩岩、燭台石等等奇特的形狀。除了岩石,野柳最有名的就是海洋世界,定期會有海豚、海狗這類海洋動物的表演。

陰天裡看海,有一種特別的味道。遠處海面與山色連接處顯得迷迷濛濛的,海風一吹,白色的浪花打在岩石上,從聲音到形體,都有一種規律的美感。秋天的海風,有著帶涼意的鹹味,我拉緊衣領坐在岩石上,和大海面對面進行一場心靈的對談。我喜歡海岸邊那種潮濕的鹹味,那是島上令人熟悉的鹹味,是無數次親近大海的兒時記憶,是孩子與母親的一場對談。

望著遠處的船隻,以及呈一直線的海平面,大海給了我迫切需要的,無私的,如母親懷抱中的平靜。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1:15 AM | Comments (2)

October 04, 2001

2001年10月4日,晴時多雲

生病到現在,已經四個月了。回想起這四個月當中,要努力撐過來的事,實在不少。包括剛知道自己得病時的心裡衝擊,週遭人事變化的轉折,手術及藥物加諸於身體的痛苦。我失去了最心愛的寵物露露及neko,並無法和親愛的孩子們正常的共同生活。我一步一步的撐過來了,才發現原來最難熬的是孤單。

孤單的時候,回憶是最傷人的。孤單讓我常常很容易就想起某個人在我某一段人生中說過的某一段話或某一個場景。比如一起看一場電影的愉快,一起聽一首歌的感動,一起散步一段路的舒服,或一起嚐一口秋天柿子的甜蜜。這些回憶在平時一定是開心而引人微笑的,而現在,孤單卻讓回憶顯得特別感傷。

下雨的時候,我會想起露露跟neko不知現在在哪裡流浪,是否有遮風避雨的地方,有沒有善心人士給牠們一口飯?天晴的時候,我會想起這樣的天氣應該帶孩子們到哪裡野餐,但終究還是只能孤獨的關在屋子裡,不管外面的天有多藍。

大家都安慰我,說我會好起來,我還要看好多的晨曦落日,我還能得回那些屬於我的快樂日子,但,又有誰能了解我現在的孤單?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0:42 PM | Comments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