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cember 31, 2001

2001年12月31日,陰

再過不到12小時,這一年就要過去了。看到朋友們在網上總結自己一年來的得與失,有人形容得很戲謔,有人闡述得很感人,但不管方式為何,對未來都有一份盼望,有一些對新事物的抱負。以前讀書的時候,一到歲末,老師總要大家寫下對新年的新希望,那時候的我總是有很多抱負,希望自己快點長大,希望自己更有能力,希望來年的一切一切都順心如意,似乎自己擁有永不欠缺的時間跟空間可以成長、成長、再成長。今年我沒有什麼新年新希望,這是我頭一回,幾近疼痛的感覺到時間流逝的快速與無情,以及未來輪廓的模糊與不安定。

我生病期間寫的隨記在台灣要出版了。薄薄的一本,淡淡的色彩,沒有喧嘩,沒有吵鬧,似乎輕輕的合上書,就能將我所有的痛苦與情感,安安靜靜的關在裡面。我以前工作的老闆,以及幫我安排出版的二姐,各自為我寫了一篇序;大哥、大姐、老公、納納、建新、小山、喬治也分別為我寫了一篇鼓勵的文章。那些前塵往事,那些真摯的關心,我常常看著看著,就要掉下淚來。

在這一年裡,我失去了好多,但也獲得了很多。我的世界裡,有的人來了,有的人又走了,在這來來往往之間,我願我自己,永遠只記得那些最美好的部份。

新的一年,願大家都快樂。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1:48 AM | Comments (0)

December 25, 2001

2001年12月25日,陰

說起來真好笑,我是一直到上了小學,才明白世上沒有真的聖誕老人。每年掛在床前塞滿禮物的襪子,原來都是媽媽的傑作,那時的我,真是又傻又幸福。

因為12月25日也是中華民國的行憲紀念日,所以以往每年的聖誕節都放假,但自從實施周休二日以後,這個假日就隨之取消了。這使得許多喜歡在聖誕夜狂歡的人感到非常掃興,因為人們不再能因著假期而徹夜狂歡、通宵達旦。這世上似乎很大部份的人是這樣的,以某事之名,去行自己所喜歡之實,而不去管這事的本質到底是什麼,以至於模糊了本來的面目。趁著這個聖誕節,這個紀念耶穌誕生的日子,我仔細的思考反省,審視自己是否也是這樣。

今年聖誕,我買了一個籐編的聖誕樹環,佈置上一些漂亮的裝飾,掛在門上,並點起了亮閃閃的五彩星燈。孩子們一人一個超大的聖誕襪,襪子張著大口裝滿了孩子們的盼望掛在床上。我有趣的跟他們討論有關聖誕老人對小孩乖不乖的認定,他們很認真的反省著自己是不是乖小孩。從他們稍嫌遲疑的表情裡,我很高興的看見了謙遜跟誠實,並在他們最後大聲宣佈自己一定是乖小孩的笑臉中,看到了燦爛的自信。

聖誕夜,平安夜,孩子們有規矩的上了床,乖乖睡著等聖誕老公公來放禮物。一明一滅的五彩亮光在樹環上變換著色彩,老公握住我的手,我們互道聖誕快樂,一起坐在黑暗中凝視這寒夜中溫暖而絢麗的點點亮光。當我親手把為孩子們準備好的禮物放到床頭的時候,我知道一切的痛苦堅持都是有價值的,我感謝著我還能與親人們共渡聖誕。這2001年的聖誕啊,對我意義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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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21, 2001

2001年12月21日,陰雨

經過了兩個多小時的手術,我終於在全身麻醉的藥物中,一點一點的恢復知覺。躺在恢復室裡,眼睛耳朵漸漸清晰,手腳卻還是不聽使喚。不遠處一個年紀較大的婦人,一聲一聲的哀嚎著,喊痛。護士幫她加了兩劑止痛針,卻似乎還是沒能抑制住她的疼痛。很難受啊,想吐。麻醉藥在體內殘留的作用,讓全身瀰漫著一種想掙脫,卻又無力抵抗的疲憊。

這是我第二次的胸部重建手術,開刀取出第一次切除手術當時置入的組織括張器及鹽水袋,並換上永久的鹽水袋。為了做胸部重建,幾個月來我忍耐著組織括張器的硬架子在我身體裡的不舒適,我到現在還能清楚的記得剛做完切除手術時,架子在傷口上磨擦的劇痛。藉由這樣的人工假象來欺騙自己並沒有什麼改變,說起來雖然有點可笑,但對我來說,卻是如此的重要。

重建手術也是昂貴的,做一邊的胸,要價台幣十三萬元。還有些較新的化療藥物,健康保險局不給付,也必需自費,比如我之前打的紫杉醇,打一針得花台幣將近八萬元。這時候,你便能清楚的看見金錢在人權上劃下的鴻溝,原來窮人沒有不失落的權利。

我的整型醫師對我很好,手術前跟我充份的討論並模擬了大小、形狀,以及疤痕的種種問題。他說因為我還年輕,他特別在手術中多花了四十分鐘為我切割出完美的弧度,以期能跟左邊相似並對稱。

傷口的疼痛隱隱的刺傷著我,等到繃帶取下來了,我是不是就真的能得回一個昔日的我呢?窗外的雨,慢慢的下了起來。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1:46 AM | Comments (0)

December 13, 2001

2001年12月13日,陰

距離最後一次化療已經兩個星期了,為了開始鍛鍊體力,我開始每天早上到公園散散步、做體操。媽媽看我精神還不錯,提議我跟她一起參加旅行團的一日遊,並試著爬爬山。

爬山、做早操、旅遊,一直是媽媽最熱衷的三項活動,除了國內的各個景點以外,世界五大洲她幾乎全去過了,而每次的旅遊都是一大群老人家們相約出團。這次我們參加的旅行團也是她做早操及爬山認識的朋友們籌組起來的,這種國內的一日遊、二日遊、三日遊,對他們來說是相當頻繁的消遣活動之一。因為媽媽老是弄不清楚旅遊的地點到底在哪,我還特別問了一下想確定,她告訴我這次主要目的地是五指山。

一大清早六點多,遊覽車就開到我們家門口來接我們,車子設備很不錯,座位非常寬敞,是目前台灣最流行的所謂「總統座椅」。車內有盥洗設備,車前車後裝了幾部電視螢幕,我一看到幾個掛在橫槓上的麥克風,就知道一路上會很熱鬧。司機又到了幾個地方接人,全車連司機導遊總共42人,導遊是一個年紀大約四十幾歲很親切的女人。全車除了我,全都是六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家,大家看到我,覺得很新鮮,就跟媽媽問東問西,還有好幾個問媽媽我結婚了沒,似乎是想幫我做媒。我覺得很好玩,被媽媽拉著介紹來介紹去,看大家那麼有朝氣,我還沒開始玩就覺得蠻開心。

車一上路,導遊發給每個人一張小紙條,媽媽說那是點歌單,看來車上的卡拉OK是慣例。旅行社還提供熱騰騰的菜包當早餐,車上並有免費的熱茶、咖啡、麥茶等等飲料,接著左後方的老伯扛出他帶來的一箱芭樂,右前方的大嬸拿出一大袋餅乾,都是每個人發一個,就這樣有的提供零食,有的發罐裝的運動飲料,不一會,我的袋子已經裝滿了各式食物,媽媽跟我解釋,她有時還得帶空袋子來裝回家,因為太多吃不完。我對大家這種自動自發提供食物的做法,覺得又親切又溫暖。

大家開始唱歌,大部份點的都是日文歌跟台語歌。因為這些六七十歲的老人家,許多人小時候受的都是日本教育,比如我爸爸媽媽,就都能說一口流利的日語,所以他們對日文歌曲都情有獨衷。他們經歷過日據時代,逃過慘烈的二次大戰美軍轟炸,安然的渡過台灣光復後的時代紊亂,從年輕時沒有飯吃,到現在能自在的到處旅遊,這些老人家都是從無到有,胼手胝足的在歷史磨鍊中站起來的。我也湊熱鬧的唱了一首,台語歌。

我驚訝的發現,電視畫面突然從一些塗著厚妝扭來扭去的小姐身上,一跳跳到了一個公路的畫面,兩旁的風景,居然跟窗外的景色一模一樣,卡拉OK照唱,歌詞也還在公路的畫面上照放。我睜大眼睛問媽媽,她很自然的跟我說,車子前面裝了攝影機啊,這樣路況大家都看得清楚,看不清楚窗外風景的人還可以從電視上看,現在的遊覽車全都有這種設備。我傻了,原來媽媽他們比我要進步多了,我這才發現全車只有我一個老土。

就這樣一路說說唱唱,我們去了賽夏族的文化廣場,因為不是矮靈祭的季節,所以冷冷清清,但滿山的霧氣把山林籠罩得飄飄渺渺的,更覺得朦朧清麗。早上還去了仙山,中午在廟裡吃齋菜,下午去久華山,然後晚餐在新竹吃客家菜。我問媽媽她說的五指山在哪裡,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又弄錯了,今天不是去五指山。我一邊覺得很好笑,一邊心裡在想,對這些老人家來説,也許去哪個地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能開開心心的一起出去玩,享受那種快樂的氣氛就行了。後來我才知道,不管是仙山、久華山還是五指山,媽媽全部都去過三次以上了!

老人家們在仙山求仙水,在久華山求佛水,並虔誠的跪拜著喝下。因為我是基督徒,不求不拜,只安靜的在一旁看,看到他們一個個閉目默禱,我深深的感覺,人在這世上真是渺小,也許只有寄託於不可知的神祇,才能釋然於這世上的無常。

Posted by 江映慧 at 11:45 AM | Comments (0)

December 03, 2001

2001年12月3日,晴

陽光從窗口斜斜的射進來,在鵝黃色的牆上亮晃晃的映成一道鮮黃。John Mills 的吉他聲淙淙地在房子裡從這裡流到那裡,寬鬆的睡衣軟軟的簇擁著身體,一邊懶懶的剪著腳趾甲,一邊微笑著抬頭看鴿群劃過藍天。吉他聲中緩緩的加入了小提琴的樂聲,痛苦慢慢褪去,我的身體也像畫家手中未完成的畫布那樣一點一點慢慢地注入了新的色彩。

第五天了,注射化療後的痛苦在忍耐中一點一點的消失。躺在這裡,眼睛能看,耳朵能聽,嘴角能自在的牽動微笑,用力的伸展了四肢,這樣的快樂,單純的令人想哭。

媽嗎在廚房裡切菜,鐸鐸鐸的聲音聽起來真輕快,我試著伸出手晒一點久違了的太陽,暖暖的,亮亮的,慢慢的,把淡藍色的血管,照成一條條清澈的河,匯向汪洋。微笑著閉上眼,不要吵啊,幸福此刻正停在我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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