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两豪米
-——回忆一段地下的日子

我上初二的那年——1989,
1989的春天,很长很长
也就是,我十四岁那年的春天很长很长
每个城市都有一个广场
释放一些青春,又浇灭他们
人民广场的太阳落的很晚
很多维族男孩跳霹雳舞
听到一个七根火柴的神话
叫我喜欢而且害怕
天变长了,变得七根火柴一样长,
活动课改成最后一节,我没有地方活动
只喜欢坐着不动
十四年来的习惯就是坐着不动
小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找个不为人知的旮旯
铺个小垫子,摆点小零食,举着本小破书,假装认字。

那一年有个老处女老师说
有个地平线文学社,爱好文学的同学就去吧……
老处女人不错,很关心我
关心我的个色,关心我的人缘差,关心我和班里的男生头打架
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就去了
就看见了现在死了的“冰忧郁”
风度边边的“后潇洒”
还有一个忘了名的“非常酷”
那时候还不流行“酷”
所以我主要为难“后潇洒”
我进了散文组,诗歌和小说都不要我
我的确是个散人
想否认也不行

然后就是运动会了
特招生很精神的奋勇在操场上
文学社全体成员总动员,发稿,发稿,别忘了每篇的落款
冰忧郁其实很有心计,要趁机把文学社的品牌打出来
我终于可以活跃在台前
这是我才发现,自己不如自己想的田园
过去逃避和归隐只是因为没有光明正大的表现自己的理由
就写稿,就播音,就开心
就看见社里的男生语言幽默文字鲜活舞姿灵动书法激情黑板报办的特别漂亮
就觉得幸福,这可是我们社里
后潇洒为了写宋代小说留一级
非常酷几次动刀进过局子是流氓但流氓的非常精彩
冰忧郁——其实很温暖,很准确的发现每个女生的精彩之处
而且离她们总是很近

然后一直很遥远的学运跨过千山万水跑过来了,很遥远
只在社论里听过
他们从广播里走到校园门前,举着周恩来的头像唱国际歌
我忽然想起东方红,舞剧东方红
非常酷贴出全校第一份大字报,号召品学兼优的同学站出来
他自己,因为不够兼优,就算了
看到冰忧郁,忙问文学社有没有活动
我不同意文学社投入,他说,但是我个人这就去广场
他的自行车,插着许多小彩旗
我也去,我们院的学生也上街了——是我们大院
专门培养老师的地方
看见好多熟悉的面孔,特别严肃,坐在阳光地下
第一天还没有什么横幅和传单,广场上开始大合唱比赛
第二天就敢制出来了,妈妈说都是他们玩剩下的,妈妈是个红卫兵
第三天,一个维族籍的民运头子的母校举着他的大照片上了街
哪时候我觉得他真帅
八中上街了,一中怎么还没动静
我想申奥没成功一样着急
学校里在辩论,中学生要不要帮忙
有同学说“五四”中学生就走上政治舞台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上
老师说,解放前十四五都结婚了,你们行吗,
每个班都有老师看门,有问题在校内尽管辩论

每天习惯不回家
几个中学生,部分初中,部分高中,一起讨论,理想人生
我妈比较着急比较着急,比比较着急还着急
有人去捡传单,有人调BBC,有人在广场上要自焚
真的吗真的吗都是真的吗
我冲到冰激凌里大声问。

再后来有人在电视上饿晕
再后来有人在公共车上刷标语
再后来同学回来说不对了,变味了,广场上全是维族人没有大学生
学校里大喇叭在响,注意注意,没回家的同学不要回家学校封门。
我生气的想,闹什么闹,添乱嘛,真要民主了还能少你们一份。

然后不久,电视上频繁的出现一个体育节目解说员
还总放,谁不爱,自己的母亲
后来听说,跑了一个大学校长,他姓方
什么玩艺,一帮,有本事你学学谭嗣同
还听说,他钻在运脏衣服的车里跑的
我的心情,就变得比旧衣服更脏
再后来新闻联播就全是字幕,
校长开始找冰忧郁谈
文学社非法,你们最好解散

最后一次开会,班门要从外面反锁
几个高中生告诉大家,文学社学校要解散
校团委要办一个七巧板文学社
大家要忍辱负重,集体参加……
我的心情就变得脏的无以复加
不愿意继续参加活动的同学可以自己走出去,冰忧郁看着我们一字一句的说
我,站起来,还有两个小丫头也起了身
我走出了那个反锁的教室,也走出了1989的春天
还走出了我的初二,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碰上那么多爱好相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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