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多么喜欢缤繁浮华动感十足的生活呀。我的面前是一幅幅瞬息即逝的跳跃的画面,你方唱罢他登场,每个事件每个人物都是色彩万千的海底漩涡,巨大的引力牢牢地捕获了我空中游荡的昆虫一样的目光。我目光贪婪地如同张大鼻孔的非洲狮子,脖子前后转动像一只高速旋转的轴承,惟恐放过一丝来自外界的精彩。人们花了很多时间培养我的兴趣,事件是在前面拼命逃窜的耗子,我是一只胸怀大志放眼世界的猎犬。我为自己身处这个时代感到骄傲,一日长于百年,我决定要再花很多的时间来护理我的脖子,工必利器,这就像我在超级市场取下货架上的货物,把手里的信用卡交给职业性微笑着站在出口的收银员小姐一样自然。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别人把蔬菜从田野里摘下,洗干净上面残存的农药和来自城市的灰尘,在郊区公路的货车上,改刀成块成片成条成丝,摆放停当在我设施齐备的明亮的厨房,像一列等待检阅的士兵。我轻舒猿臂,把油倒进锅里,计算精确的机器一样,严格按照菜谱,分毫不差。在把菜下到锅里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会有一盘怎样的营养搭配适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呈现在众人的面前了。在事件面前,我们越来越按照固定的模式固定的节奏表达苍白的看法,直接,简捷,众口一词,就像裸奔。
可是我还是遗漏了一些东西,我怎么也抓不住掌心里晶莹的水。看到海,一定要联想壮怀激烈,看到树,一定要想到勃勃生机,看到太阳,一定要想到并且感受到温暖,看到冬天,一定想到万物萧杀并一定要说出冷。很多人把这些放了一个冬天的柿子叫做传统,印好的标签上的条形码不容质疑。另一群把孔雀尾巴顶在头上的人有些厌倦了,打了一声嘹亮的响鼻,开始奋起反抗来自感觉的压迫,他们故意任性地让几点青春痘浮现在年轻光洁的脸上,青春的斑马沿着另一条通往不知名的远方一路狂奔。那些质感强烈的青春痘充满个性,仿佛招摇的旗。
他们还用了很多红的绿的黄的蓝的紫的白的颜色来提高士气。作为一群喜欢群居行动一致的刺猬,他们的服装会脱离不开几个固定的品牌,嗜好不会脱离开几种固定的趣味,说话不会脱离几种固定的口气,行动不会脱离几种固定的模式,比如裸奔。他们嘈杂、混乱、喧哗、骚动,仿佛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铁骑,蛮横得像一个冬天的到来,迫使你不得不穿上毛衣,带起手套,把系在眼眶上的绳子不情愿地交到他们手里,战败者一样躲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郁闷。
在靠近他们感觉的第三医院门口,我故意把自己的脚脖子给弄拧了,满头大汗地争取到了一个供应紧俏的床位,我蒙在气味不好的被子里整整睡了三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对外界不闻不问,像一个美国诗人写过的那样,面对陌生人恐惧地大叫:别理我,我是个孤儿。我顾影自怜地翻看自己的内心,小葱沾酱似地体味发生过的一切,寂静的感觉电光石火,胜过了见过的几十场裸奔的生活秀。那情景,就像在你前面的一个从汉朝走来的古典美人,放下面纱,背对斜阳,回眸一笑,风情无限,整个黄昏立刻滚动成了一个大火燃烧的城市。
2002。11。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