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答那么蓝

愿意与那么蓝谈谈下午的那个帖子。

那么蓝由我们之间的不同谈起，牵涉到了诸如激情、愤怒、宽容、怀疑、
自由、理性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其文笔不可谓不优美，论证的手段也不可
谓不老到，文章的要旨概括来看，就是在批评我的偏激与愤怒，认为我依
旧处于盲动，被激情遮盖了眼睛，认为理性的价值大于愤怒，并相信自己
看到了事物的真相。我不反对理性以及那么蓝在文中所鼓吹呼唤的一切。
罗素的逻辑学理论认为，从错误的前提出发，可以得出任何荒谬的推论。
可见，理性是不可以乱用的，推论的正确并不完全在于逻辑过程的完美，
更重要的是逻辑起始的前提，从深层次讲，是推论者的信仰与价值观。本
文意在指出，那么蓝几乎在滥用他用来批评我的一切概念，从这些错误的
概念出发，他得出了一些错误的结论。

那么蓝谈到了十年前的十里长街，我未曾亲历，于是不敢多言。那么蓝说
在此之后，便清醒了过来，看到了愤怒的代价，我便不知道愤怒的代价是
什么，理性的估价又是基于什么样的标杆作出的，因为尺度不可脱离对象。
鲁迅先生在革命失败后也有过"故人云散去，余亦等轻尘"的迷惘，但他终
于回到了战场。与此相反的是陈公博，此人也是北大的毕业生，在革命挫
折后走到了人民的方面。就个人得失角度而言，陈公博不可谓不理性，而
鲁迅先生付出的代价亦不可谓不高，是不是陈公博才是识迷途而知返的智
者呢？我想那么蓝一定不这样看。提到他，我还有一个目的，是不是陈公
博的出现就意味着北大是汉奸学校，是不是我知道了陈公博的存在就是看
到了北大的真相呢？我不能否认北大出了陈公博的事实，但我不同意陈公
博的人格定义了北大毕业生的类型，更不能由此推出一大代表都背叛了革
命，同理可知，看见了北大的一部分丑恶就以为自己才认识了神话的原型，
就象看见了一个泡沫就否定大海的博大一样荒谬而浅薄，惊涛澎湃才有泡
沫飞溅，要知道真北大，还要去看看那些飞扬的浪花，所以，我反感你的
北大往事，有这种意见并非因为我曾经涉足官方。

那么蓝认为我还很年轻，因此很幼稚，于是不冷静，不宽容，不理性。我
想提醒那么蓝的是一件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几个月以前的误炸事
件中，那么蓝就在新浪的聊天室指责某位不主张激烈反应的先生是XX，事
情早就过去了，而且是非恩怨难以理出头绪，我重提此事绝不是为了算旧
帐，只是要请教那么蓝，你所提倡的宽容为何在你对别人的指责中就突然
踪迹不见了呢，我佩服你的爱国激情，那时的你就象美国使馆前蠢蠢欲动
的比我还要年幼无知的学生一样可爱而富于激情。我的问题不必回答，因
为我要说的只是我的一个看法，宽容的定义需要对象的，是对自己还是对
别人呢？我一直喜欢强调定义，而定义中最有意思的部分就是比较，有比
较才有鉴别，才可以鉴别形形色色的伪概念。今天我要比较的就是宽容和
其它一些打出宽容旗号的东西。我看到这些东西就象听见严新说他的气功
是现代物理一样感到恶心。

首先我就要澄清，宽容不是逃避与拒绝批评的保护伞， 而是对旁人不同
意见的尊重。大河奔流，不可避免泥沙俱下，但河流却自有扬清弃浊的努
力，也就是说宽容不是无立场的。亚里士多德说："我反对你的意见，但
是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这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我不拒绝与你的对
话，但是，宽容绝不是暧昧与妥协，不是骑墙与淡漠。房龙说："宽容这
个词从来就是一个奢侈品，购买它的人只会是智力非常发达的人---这些
人从思想上说是摆脱了不够开明的同伴们的狭隘偏见的人，看到整个人类
具有广阔多彩的前景。"宽容不是苔藓的卑贱生长所依赖的潮湿与阴暗，
它呼唤的是明媚的阳光下百花怒放的姹紫嫣红。宽容是不可滥用的，它不
是对一切价值与观点的随意纵容，而是多种立场的交流、共生与互动，而
交流、共生与互动的前提则是对自身立场的坚持与捍卫。真正的宽容并不
拒绝批评，只有在真正民主自由的社会对罪恶的讨伐才最有力，对真理的
呼声才最响亮。那么蓝说，愤怒是一切专制的土壤，却也该知道，在人类
历史追求文明追究进步的历程中，为了宽容的环境与理解的权利，经历过
多少可歌可泣的战斗，有过多少惊心动魄的血泪史？如果这一切努力所换
来的只是拒绝鲜明立场的藏污纳垢，那么我将十分悲哀。有人说后现代社
会是一个把猪说成人的社会，对此我很怕，我相信，宽容不是为了给猪争
取与人平等的发言权，除非人类已经完全地堕落，我想，宽容并不排斥对
是非、善恶与美丑的判断力，就象房龙所说，它为智慧而生，它既然代表
着人类的美好前景，于是必然唾弃堕落。就在罗素的故乡英国，有这样一
句谚语："绅士动拳头，小人动刀子"，宽容并不抛弃战斗。那么蓝的宽容
看起来是想让别人不对自己战斗，借以掩藏自己的浅薄。

与那么蓝一样，说到了宽容，必然要谈到自由。说到自由，应该说说休谟，
休谟的学说是西方现代民主真正的基石。他有一句名言，说"我只知道自己
一无所知"，因此，他才鼓吹人权的平等与语权的平等。但是这一句话该怎
样理解呢？难道这是一块留给无知的遮羞布吗？难道有了这样的认识就可
以满足无知吗？我想那么蓝也不会这样同意。了解到自己无知恰恰是推动
人类认识世界的动力，它代表着人类超越自身局限的万丈雄心和不断憧憬
着的美好前景，自由的目的是未来的无限可能性，而非与丑恶的现实媾和
的胆怯与猥琐。那么蓝谈到了80年代的北大，说那时候的北大可以容纳各
种奇怪的东西，对那个时代，我也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我很佩服，认为远远
比我所处的北大要可爱，因为那个时代的学生敢于思索，敢于向未知挑战，
因此充满着希望。今日的北大没有那么好，原因很简单，里面容纳了太多
不该容纳的东西，而没有人批评没有人反思，在没有批评和反思的时候，
自由就很廉价。另外，那么蓝对80年代的北大的反映也并不完全，因为没
有提到北大的嘘声，现在就只有掌声。我现在就想嘘一嘘那么蓝的北大往
事，因为里面的东西不能让我看到任何真正的价值，象我前两天说的，或
是抚痂自赏，或是无耻的偷窥。另外一位西方民主理论的奠基人洛克在政
府论里谈到，人都是一些无赖，因此要设计好的制度来约束无赖，让无赖去
作好事。那么蓝则不一样，那么蓝的东西就有一些潜台词："看见了吗，北
大是这样的，你们都不知道吧，大家都来堕落吧"，我以为，这才是借自由
之名行强奸北大之实，因为这样的东西没有什么希望。个人的回忆不应该灌
以北大之名，这是一种放肆，不是自由。

说到了反思，必然谈到怀疑和理性。我没说过只有布鲁诺才是人类价值的捍
卫者。那么蓝总是在讲反叛，我认为反叛是不是合理是不是有价值首先要看
在反叛什么，怀疑什么。否则就象红卫兵的造反有理一样可笑，这正是理性
的大敌。这种瞎反叛瞎怀疑带有一种极为强烈的表演性，因为离经叛道最容
易迎来注意制造噱头。前两天看了一个美国电视剧，剧中男主人公谈到60年
代，与90年代的青年有着极深的代沟，在那些孩子心目中，反战爱自由的60
年代就只剩下了大麻烟和女人的上空装，他们认为很酷。现在是流行酷的，
但是要思考不能先考虑酷不酷，否则反叛就是一种体制之内的表演，就象别
人讲卫生，偏要吃苍蝇一样，北大往事是表演。鉴别真正的反叛和伪反叛很难，
但是伪反叛绝对经不起火刑的考验。我要提醒那么蓝，对火刑架不要随便嘲弄，
如果一定坚持，我劝那么蓝亲自试验一下，其实戏子也需要敬业精神。

那么蓝的这一段我没有看懂，那么蓝显然认为布鲁诺和尼采、佛洛伊德、解构
主义者是不一样的。这是什么意思呢？布鲁诺反叛的是愚昧，推动的是人类理
性的崇高，提倡的是一种对世界的认识，就这一点来看，与后者没有什么不同。
我必须建议那么蓝去学一下自然科学史，我认为说了这样的话已经不可理喻。
培根说："伟大的哲学起于怀疑，终于信仰。"真正而真诚的怀疑就是这样一个
过程，要有立场，有追求。我不知道那么蓝怎样理解尼采，尼采说过："人是一
个过程，是一座桥梁，从野兽通向神。"我现在见到的一些怀疑不是这样的，
是从人通向畜生，这种怀疑恕我无从喝彩。我也劝那么蓝不要讲什么解构主义
者，我想请教，马尔库赛没有信仰吗，詹明信、德里达都是没有信仰的吗？相
反，我认为他们的学说正是对人的价值的重新确立。当然，拿北大往事与这些
大师比对双方都不公平，但是我想，怀疑的过程中不能丧失追求，说得再直接一
点，不能把自己当畜生看，更不能自我欣赏进化中未脱去的丑态，我知道放纵
自己可以感到很舒服，很轻松，但是这样不仅书白念了，而且连人都白当了。
英文里有一个词：cynical, 缺乏对信仰的追求的怀疑就是犬儒，就是cynical，
这种怀疑的涵义是偏执，很不幸，那么蓝搞来搞去所推崇的怀疑其实就是犬儒的
偏执，偏执就不是理性的。理性包括认识自身局限的能力和纠错的能力，我强烈
推荐那么蓝学学科学，了解一下波普的学说，否则我敢赌十块钱，照现在这样不
能理解理性。理性是在试错和证伪的过程中发展出来的伟大的品质，是一种引导
人向上的力量，说白了，就是一种记吃又记打的能力，喝醉的时候就没有了。我
也经常喝醉，但我不欣赏我自己的醉态，而且稍微清醒一点就要想办法完全清醒
过来，有一些羞耻心不想让别人看见，特别是不能乱呕吐破坏别人的生存环境。
所以我觉得我还是有一定希望的，这是我与往事之流最大的区别。

昨天在一本期刊上看见一句话："Color blind is not color neutral"。我想
告诉那么蓝的就是这句话，不要将麻木将当作理性和冷静。而且，不要因为看
见了自己心里的黑暗就否定光明，更重要的是，还是我那天说的，不要过于盲
目地自恋。更戒为自己营造英雄寂寞的心态，殊不知一不留神就走向了真理的
反面，那时候呼唤宽容也来不及。既然那么蓝提了北大精神，我也就再说说。
总有人说要召唤北大精神，但我也不知道要召唤的是什么。如果是蔡孑民先生
兼容并包的治学治校精神，我支持，如果是召唤西南联大时期闻一多先生的豪
言壮举(我知道闻先生严格说不是北大的)，我双手支持，如果要召唤的是民初
太学遗少逛八大胡同的丑行，我不宽容，如果召唤的是文革中北大小将的疯狂，
我不宽容，如果召唤的是90年代在XX事件之后认识了愤怒的价值而来的入党热
潮，我
绝不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