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蓝，就是吕克贝松的《The Big Blue》（Grand bleu,Le）

也有翻译成“碧海蓝天”的，不过看完电影后，我承认,如果实在要翻译成中文，还是叫“大蓝”
比较好。“碧海蓝天”，有点落俗套了，好像是香港人翻译出来似的，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味道。

这是一部讲徒手潜水员的电影，江湖里有很多潜水员，但是未必每个人都会喜欢这部长达近3个
小时的故事。其实在这部电影里，徒手潜水不过是个载体，故事也不过是框架。吕克贝松要说的
当然是潜水之外的事情。精美的海洋镜头，荡气回肠的配乐和音效，让人摒紧呼吸的潜水画面，
带有哥特式悲伤的结局。没有亲身体会，应该无法描述出来。

看完电影后查了一下，吕克贝松本人是和两个潜水员一起长大的，他热衷于潜水，一直到17岁出
事故为止，是个半职业潜水员。这部电影，就是他学生时代写的。原来如此...

内容重于形式，还是形式重于内容，在这部电影中已经不需要讨论了。大导演的功力就体现在把
内容和形式完全融成一体，你不能抽去任何一点，因为任何一点几乎都是无法替代。
比如说，我们把主角换成两个登山运动员，两个跳伞运动员，两个长跑运动员...不可以，因为
这个主题，因为这种情绪，因为这段让人有点无法释怀的故事，必须是发生在蓝色的海洋里。

作为一个鬼才级导演，把海洋拍得非常漂亮，不算什么本事。把非常个人化的潜水运动拍出亮
点，那才是他的本事。潜水运动和其他运动不同的地方，一是没有可观赏性，完全是挑战运动
员本人的极限。二是极大的危险性，稍有不慎就会出人命。

随着情节的深入，观众会很容易被反复出现的潜水的镜头所征服。如果你用的是40寸的大屏幕，
加上5.1环绕立体声，在40公分左右的距离“贴”着屏幕看电影，从蔚蓝进入黑色，伴着呼吸声
心跳音和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叮咚作响，你会感觉到呼吸急促，血液停滞，那种并非刻意营造出
来的气氛，会让你的情绪随着雅克和恩佐一同潜入无尽的海底。恩佐去了，雅克也去了，是的，
走向黑暗，是宿命也是现实。

恩佐和雅克，两个男人，

一个开朗，一个内向；
一个主动，一个被动；
一个争强好胜，一个淡薄名利；
一个看上去粗旷健壮，一个看上去秀气单薄；
一个嚣张狂妄喜欢自我表现，一个沉默寡言细腻中带点腼腆；
一个入世很深，好享受，爱夸张。
一个出世太久，无欲望，无追求。

还记得在黑白的前十五分钟里，有个站在岸边的神甫吗？他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是吕克贝松
的寓言，他就是默默中注视着两个男人的超然存在--在我们的语言里，有时候把他翻译成“命运”。
命运不在乎两个人会有怎样的关系和结局。当它让两个人走到一起，把他们关联起来之后，命运
就飘然离去。把无谓而又无奈的痛苦留给人类，这种残酷，被吕克贝松用无所谓的态度表达了出
来。除了都是潜水好手之外，他们的性格行为外貌举止都完全相反。但是他们的命运却是殊途同
归。如果深深的海洋是男子汉最后的故乡，那么之前的所有较力竞争惺惺相吸都是为了这最后的
归宿。故事在一开头就把两人联系在了一起，雅克是在失去父亲后留下了伤，而恩佐的伤早就在
这之前已经固化--虽然影片里没有直接提到。人早晚要受伤，有人消极面对有人积极抵抗，但是
不管如何，最后真的不会有任何区别。

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其实他们就是一个人，一个人的两面，一个人对命运作出不同选择后的
两条发展线。就算结果已经注定，至少过程不同，过程就是经历，而经历对一个人有很重要的意
义。这种无休止循环往复的诘问，悖论式的选择，是人自己永远无法给出答案的命题。

给不出答案也无所谓，至少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恩佐坚持要下到400
英尺，而雅克坚持要跟他去。

有人会问，乔安娜算什么呢？那个开朗率性的女孩，为了雅克可以伪造业务骗上司，然后自行
飞到西西里岛去找她的爱情。可以说，为了爱情，她放弃了一切，那么她找到了没有？可以说
找到了，也可以说没有。表面上看，她输给了海豚，她输给了那片蓝，她输给了雅克心底无法
描述的执着。的确如她所说，“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蓝而已。”但是她拦不住雅克。导
演用她的语言和行为来衬托雅克的坚持。女性主义者会说，她仿佛不过是个道具，导演用唯一
表现看上去比较正常的女主角，来体现男性终极追求之伟大。有点道理，但是真正的文艺电影
里本来就没有性别之分，所有和性别有关的东西包括性爱本身，都是为了体现人性而设立的桥
段而已，乔安娜的存在，远远在性别意义之上。她既不是俗世爱情的代表，也不是为了哥特式
的悲剧化表达而制作出来的伤心木偶。

如果说目的是终极追求的话，她就是除了终极追求之外的一切。她象征着过程。爱情，不过是
手段罢了，为了帮助世人理解过程和目的的关系而设的便宜。乔安娜有着男人所喜欢的女性的
所有优点，她大方随性，聪明直接，而且敢爱敢恨。每个人都说为了感情可以抛弃一切，但是
谁可以像她那样说抛弃就抛弃？她是个理想化了的人物，但是在这部寓言式的电影史诗里，理
想就是现实最真的映射。她没有留住她爱的人，但是我认为，她还是找到了爱情。不完整的爱
情也是爱情。

与亲情和友情不同，爱情是最特殊的一种的感情。亲情可以伴随着付出的增加而增加，友情可
以随着时间的加长而牢固。唯有爱情，和你付出多付出多久，都没有关系。爱情可以突然发生，
就像安第斯山脉的冰湖旁，乔安娜遇见了雅克。爱情可以突然死亡，就像黑夜的大海里，乔安
娜亲手把自己的爱人送进了望不到底的大海，让他终于随他的海豚而去。她的爱如果不强烈，
故事就不会这样发生。会让人心甘情愿把自己的肉身放上生命祭坛的，唯有爱情。在理想的世
界，它与其说是种感情，不如说是种牺牲，所以说乔安娜找到了她的爱情。但是现实世界不同，
爱情还是需要回报的，乔安娜的爱情只有付出没有回报，她的爱人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他是
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精灵，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人。我们可以想象，就算雅克没有选择海豚而留在
了岸上和乔安娜共度余生，他的一生又何尝会幸福？哪里有一种真正的爱情，可以在一个不幸
福的人身上发生并继续？所以说，乔安娜又没有找到她的爱情。

我们在屏幕前面，就如站在岸上的乔安娜，在一个现实的世界，我们的肉留在这里，陪着她默
默悲伤。但是我们的灵却是自由的，可以在大蓝里尽情遨游，不管到了多么黑暗深邃的海底。
就像教授在电影开头时所说的，“在海底，四肢里都没有了血液，血液都集中到了脑部。”
是的，在那个世界，没有肉体什么事情，只有我们的灵魂继续在追求着它的终极关怀。

那里，沉淀着人类永恒的孤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