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冷美人，是周幽王的第二个皇后褒姒。史称，这个女人最大的特点是不会笑；
但是她制造了中国军事史上最大的笑话：烽火戏诸侯。这个不苟言笑的冷美人因此成为中国皇家历史上
红颜祸水的代表人物之首。
　　关于烽火戏诸侯，同情褒姒的人不少，但是几千年无数文人骚客发思古之幽情的结果也只是为褒姒
争取到次要责任人的地位。他们没有办法彻底为褒姒摆脱干系。这些感情丰富的文人，以他们怜香惜玉
的伪人文精神当然无法为褒姒摆脱干系。要是追究起来，实际上并没有一个人认真地想为褒姒争取一点
合法的名誉，他们的怜香惜玉大概只是又一种精神压迫罢。这种话我不敢多说，说多了不利于男女之间
统战工作的顺利开展。
　　其实，要洗刷褒姒的罪名并不难，只需要把周幽王点火的动机稍微调整一下就行了。一般说来，人
们认定褒姒有罪的一个假设前提是，周幽王是为博褒姒一笑才烽火戏诸侯的。这个假设好像很合理，但
是稍嫌粗暴了一点。我的另一种假设是：周幽王并不是为褒姒点火的，褒姒只不过给他计划很久的一个
恶作剧提供了一个可行的方案和更加富有戏剧性的效果而已。假设我是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君，
我从小就喜欢登上烽火台，眺望神州。我的父亲像《狮子王》里的穆法沙一样，喜欢指着一大片国土对
我说：烽火烧得到的地方就是天朝的疆域。我理所当然地从此就在心里种下了一种狂想：怎么样才能让
烽火燃烧一次，让我看看我的疆域到底多么广，我的三军到底多么多？这种狂想随着岁月的流逝日益狂
热，因为我总是轻易就实现各种幻想，只有这个幻想，一直实现不了。于是，我做梦都想点一次火，并
且，我寻思，这把火不是好点的，既然点着了，就要让后人都看看，它是多么的与从不同、风情万种，
我得想法子让历史把这次点火添油加醋地写进去。机会来了，褒国人送来了一个不会笑的美人。我微笑
着爱上她了，我知道，她就是实现我多年夙愿的机会……
　　如果这种假设成立，则周幽王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中国第一位行为艺术家。他的行为艺术名为“烽火
戏诸侯”。
　　所谓行为艺术，即是用极度夸张的手法达到观者意料之外的微不足道的目的。比如说，一个人从百
米高楼上跳下去，本来是为了自杀，但是在即将落地的时候，他撑开了一把降落伞，同时打出“王美丽
我爱你”的招牌，那就是行为艺术。这桩行为艺术可不是我捏造的，真有其事。其实作者只是师法姬宫
涅二千年七百多年前的“烽火戏诸侯”而已。
　　爱情是很多人发疯的借口。美国有一个人刺杀总统，声称是为了引起女朋友的注意。他果然达到了
目的，不仅引起了女朋友的注意，他几乎引起了全世界的注意。你看，我记性一向不好，刺杀总统的事
不止一件，我独独记住了这一件，只能说明，用爱情做发疯的借口是很容易被人接受和记忆的。这个道
理姬宫涅二千七百多年前就懂了，所以他在疯狂地点燃烽火以后，对着烽火台下满头大汗赶来的将军们
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你们把俺老婆逗笑了，功劳大大的有。姬宫涅因为这句话成功地奠定了自己中国
行为艺术开山鼻祖的地位，“烽火戏诸侯”作为行为艺术的开山之作，顺理成章地载入史册，成为二千
年七百年来的经典，传唱至今。可惜当时将士没有幽默感，不懂欣赏这样的千古绝唱，骂骂咧咧地回家
去了。姬宫涅在成为行为艺术大师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代昏君。当然，姬宫涅若是泉下有知，
可能会觉得自己有点无辜，因为他实在没有办法体会那些赶了很多路累得七死八活的将士们的苦恼，他
会觉得自己很幽默，人们面对幽默应该有一点宽容的心态，应该对幽默的人表示起码的谢意，应该乐于
配合他在烽火台上导演的大型喜剧。但是那些被置于可笑的强迫演出的地位的将士们实在无法达到那样
高的精神境界，他们面对那两个观众没心没肺的喜悦，很显然地愤怒了。
　　一般来说，人们比较害怕冷血的统治者，以为这种统治者更加专制，比较起来，那些自以为幽默的
统治者的危害性隐藏得更深一点。比如说唐玄宗和清高宗（乾隆皇帝），是两个颇可以比较一下的皇
帝，他们都是生活乐趣较多、表现欲较强的人，并且都导致了自己的王朝走向下坡路，若是仔细分析一
下，这两个人都是行为艺术的爱好者：唐玄宗喜欢发现诗人，制作乐曲，显示自己品味一流，至于收干
儿子，就是他晚年的嗜好了；乾隆也喜欢吟诗作赋，到处留字，在皇宫里呆厌了，就一次又一次下江
南，美其名曰亲民。这些不甘寂寞的皇帝给中国的皇家政治史留下了不少观赏性极高的“传统剧目”。
后世来看，这些剧目当然热闹，但是对当时人而言恐怕就未必有趣了。
　　中国人一向讲名教，行为艺术的历史非常悠久，朝代更迭，需要正名，不来点行为艺术哪行？乱世
揭竿、江湖立腕，不来点行为艺术哪行？刘备掉眼泪、诸葛亮吊孝、赵匡胤三辞皇袍，皆属政治秀，好
在这些秀都是有实际目的的，像姬宫涅这样的纯为取乐的行为艺术还真是少见呢，所以他“流芳千古”
也就不怪别人了。
　　现在看来，行为艺术好像不那么可怕了，农业社会的封建和工业社会的保守终于让位于商业社会的
开放，从赚取点击和注意来看，行为艺术和商业社会的目的是一致的，行为艺术于是成为商业社会的标
准生存法则，现在若是有哪国的领袖还埋头在国内干革命，而不到国际上去搞一搞行为艺术，老百姓就
会觉得，这个头儿有点窝囊。
　　所以，现代人理解姬宫涅的日渐多了，一提起他老先生当年干的那件荒唐事，人就说：周幽王这小
子，为了让老婆笑一笑，连自己的军队都敢戏弄。半是责备半是钦佩的样子。其实这句话最初是这样说
的：褒姒真是个妖精，她不笑都能让周幽王发癫，要是笑的话那还得了；后来又调整为：褒姒真是个妖
精，好好的干嘛不笑，明摆着要整人嘛。还有一种说法是：周幽王遇到这样的老婆，那也是他合该倒
霉。从这句话的变迁，你大概能触摸到女权主义在中国前进的步伐。
　　但是姬宫涅若是活在今天，恐怕也依然不讨巧儿，他的行为艺术的目的太明显了。一个现代的优秀
行为艺术者是这样的：他明明玩了“烽火戏诸侯”这样的把戏，还要把这种行动解释得合情合理，不玩
不行，他会中气十足地把全体将士训斥一番，挑剔一下他们行动的速度，感叹一下若不多训练训练，长
此以往国将不国，如此等等，弄得大伙儿一愣一愣的，回去以后，立刻召开全体大会，学习这次行动的
精神……姬宫涅虽然是行为艺术的鼻祖，看到现代人把行为艺术玩到这样的水平，恐怕也要自愧不如。
　　扯得远了，还是回到二千七百年前。在“烽火戏诸侯”这桩艺术事件中，褒姒到底起着什么样的作
用呢？我想，她主要就是起一个配合作用吧，当然，她的配合也挺重要的。假如火也点了，举国将士也
来了，褒姒仍然不笑，艺术实验证明失败，姬宫涅不免无趣；同样，将士们的表情配合也至关重要，如
果他们不是骂骂咧咧，而是十分诚恳地向姬宫涅、褒姒夫妇叩首曰：能够博夫人一笑，是俺们的荣幸。
艺术实验亦证明失败，姬宫涅亦不免无趣。所以说，整件事中，褒姒必须从不笑到一笑，将士们必须从
赤胆忠心到心胆俱寒，而姬宫涅必须从一代明君变为一代昏君，也就是说，成为昏君也是姬先生行为艺
术的一部分。这样看来，姬先生艺术家的胆识，毕竟高人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