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故事

我第一次遇到J的时候,我刚和我的前任女友分手不到两个月。我那
时一个人住在一套相当宽敞的房子里。那天他一大早一个招呼也不打
就跑过来砸我的门,因为他想跟我讨论关于伊壁鸠鲁的问题。当然,
我不能指责他过于失礼冒失事先没跟我打个电话,因为我整晚都连在
网上看成人小说搜索黄色图片,他就是想打电话也打不进来。

J砸我的门的时候,我随手拎起一条大号浴巾往身上一搭就出去给他
开了门让他进来。客厅里空空荡荡家徒四壁,我让他随便找个地方坐
下然后就自己走到墙角两腿一摊坐在地上扔给他一支从音乐学院的朋
友那里搞来的大麻烟,顺手给自己也点上一根。

J说,那一刻他胸口如受重击。这是常见的拐弯抹角的说法,直接的
说法就是他那时候发狂地爱上我了。

我注意到我的故事一开始,我就把自己逼进了绝境。因为在我的故事
里一开头我居然是个同性恋就算我不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起码也是个勾
起了别人邪恶的同性恋欲望的人,而且还是个男同性恋。如果是女同
性恋别人倒还勉强可能接受。但现在我已经感觉到我的后脊梁被道学
家们用中指捅穿了,可这个我不在乎。别的东西象板砖什么的我也不
在乎,因为这年头我还不相信谁他妈能用板砖把我砸翻的。

我在我写的故事里是个同性恋,我这么做的理由如下。既然在别人写
的故事里她们往往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或者要是个爷们的话就能让
所有九岁以上九十岁以下的女人都为他神魂颠倒以至痴狂,那他妈的
在我写的故事里我为什么不能是个同性恋或者是双性恋能让九岁以上
九十岁以下所有男女各色人等都为我痴狂。这是我自个编出来的故事,
在故事里老子爱怎么想就是王法,你们他妈管得着吗。

据J后来自己说,他一直到最后也不敢相信,尽管这是事实,他居然
会爱上另一个男的并且为之痴狂。因为以前他一直是个坚定的异性恋
者,而且在女人中极有市场。J是一个阿根廷人,身高约在一米九到
一米九五之间,体格异常强壮,从他的相貌上你实在看不出他的血统
来,因为实在是杂的一塌糊涂。我曾经大胆猜测丹麦和冰岛这两个民
族在他的血统里占了一大半,然后搀杂上了黑人,印地安人,西班牙
人的成分,犹太和穆斯林在他身上也有一定的功劳,甚至还可能有东
方人的血统。集各种悠久文化传统中男性魅力之大成,修炼成男欢女
爱中的一代枭雄。后来J的某位前任女友告诉我说,看见J站在那里
的时候就头晕目眩,感觉自己大祸临头在劫难逃,象还没学会飞的小
鸟碰到了赤练蛇一样。而当J坐下来的时候,他往往略略弓起脊背同
时全身放松,一副蓄势待扑的样子。这时候他总是在不断地变幻他的
眼神,有时天真有时忧郁有时色迷迷有时迷惘有时深邃不可见底有时
柔情似水有时凶光毕露简直象要择人而噬,但大部分时间他脸上没有
表情,只是略带点嘲讽地眯起眼睛象是在打量什么。女人看见他这样
子就想琢磨这人到底在干嘛呢,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不明白,但明白
不明白这时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掉进去了疯狂地爱上J
了。

后来J听我这么转述给他就说扯蛋,我真他妈冤枉啊我那时候真不是
在故意做作勾引女人啊,我那时候忙着呢满脑袋都在想我的逻辑学问
题抽空用眼睛的余光看看周围有没有值得一看的漂亮女孩子,我只能
用余光看因为我忙的没精力转动脖子了。

J是一个学逻辑的学生,常常宣称他是上个世纪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个
真正的逻辑学家,就象我总以为我是上个世纪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个真
正的数学家一样。

J说,那天早晨我给他开门的时候,披着一条长及脚面的蓝色浴巾。
因为我的身材瘦长,披着这条浴巾走路的时候显得步伐飘然,浑似不
在尘世中行走而已经步入了空虚,象一个在虚空中行走的蓝色游魂。
然后我在墙角坐下摊开两条腿随手扔给他一支大麻烟,露出晒的黝黑
的胳膊和惨白的双足形成强烈的对比。我那时浴巾下面只有一条小的
不能再小的底裤,但这不算什么因为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还常常什么
都不穿的。

J说,我给他开门以后只是简短地问了问他的名字,然后什么都没说
就放他进来了。J说我那时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疲惫不堪,加上我瘦
削的体格,空空荡荡家徒四壁的屋子,这场景看上去格外凄然。但我
却是一脸漫不在乎无所谓的架势,一举一动都好象不把任何事情放在
眼里,这种情景确实有动人心魄的力量。这说明J的审美观颇符合四
十年前的所谓后现代运动的观点。我后来听他这么向我表白以后就笑
的差点没背过气去,然后我说你真他妈能瞎想象,事实是我当时看黄
色小说看的整晚没睡,要我给你开门的时候不是那样才怪。

J说,我当时坐的地方背靠窗户。窗户很大很明亮。早晨的阳光从我
的肩上照过来,我象是眩目的阳光里的一道惨白的月光。那时他往窗
外看去,天上云舒云卷纵横无限,云层间反射着明亮的阳光。远处的
山坡在早晨的太阳下被红色渲染了一道,近处的草地是那么的绿,从
山那边的湖里飞过来的海鸥叫声又是那么凄厉。J说这样的情景他一
辈子都忘不了。

J说,这样的情景,他以前见过无数次,后来他也见过很多次。当他
在许多条著名的大河上漂流,在黎明到来的时候看见辽阔的河口的时
候,当他开车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穿过的时候,当他醒来发现自己是
在山顶上的时候,这样的情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轮回没有止尽。但那
都是他一个人。这一次不同的是他跟我在一起。所以他在那时爱上了
我,因为除了这以外他别无选择。

第二天一大早J又跑过来砸我的门。我开门的时候他正靠在门框上玩
命喘气,这一次轮到他脸色苍白憔悴疲惫不堪了。我跟上次一样一言
不发把他放进来扔给他一支大麻烟。他低着头抽完了这支烟又找我要
了一支,点着了以后才抬起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对我说,他觉得他现在
真他妈出毛病了。

据J那天跟我描述的,他前一天在我面前胸口如受重击以后就全身难
受坐卧不安。这一点我可以确认,因为他那天没跟我说几句话就借口
他还有别的约会,然后就象逃命一样离开了我家。J说他实在无法接
受他爱上了一个男人的可能性,他必须确认一下。于是他离开后立马
就去找他的女朋友要测试他对她到底还有没有感觉。找到她以后他只
说了一句话:跟我作爱。那个女孩先是表示了某种程度的惊讶然后就
反应过来了,因为她早已习惯在任何情况下接受J的这类要求。

J的女朋友我以前也见过。很多人见到她以后都要喋喋不休地重复说
噢我的老天她真美,噢我的老天她简直是个奇迹啊,噢我的老天她真
是个完美的女人。在我看来这些话都是厚颜无耻的夸大其辞。平心而
论她看上去确实很吸引人,但照我的看法,她的嘴唇过分肉感,耳垂
也太厚实硕大了点,下巴偏圆,脖子偏粗,两个乳房狰狞突出犹如猛
兽。虽然腰很细腿很长,但大腿也粗的过分了点,掩盖了这些优点。
总之照我的标准她绝对算不上出色的美人,尤其是跟我的前任女友相
比。但别人跟我解释说,她身上有一种让人亢奋的魔力,能随时让人
从最慵懒的状态转移到压倒一切的兴奋,虽然你只是刚刚看见她还没
跟她作爱。这一点是其他女人做不到的。

J跟我说,他是两年前在纽约过新年的时候碰到她的。那时候他肚子
里灌满了各种酒精饮料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正当他毅然决然地拿
起最后一个酒瓶的时候,他听到周围的人都跟被魔法催眠了一样开始
一齐倒记数,数十万人同时重复一个单调没有意义的声音让他感觉恐
怖不安,他唯一能抵消这种恐怖的做法就是加入大合唱,如果你不能
战胜他们,那就加入他们。然后他感觉有人把一瓶香槟倒在他头上,
人们在拥抱的同时相互大叫:“Happy the fucking new year!”

J说,那一刻他明白了东方文化里所谓的顿悟是什么意思。顿悟就是
明白了世界的本质是什么,这不能靠任何的推理逻辑来获得,只能通
过所谓的顿悟。那一刻照他的理解,世界的本质就是fuck。他过去一
直对他的fuck技巧很有自信,但那时候他觉得他必须有所改进以合乎
世界的本质。刚做出这个决定他就看见了他现在的女朋友,然后他就
用他的母语西班牙语大叫了一声。后来他尽可能忠实地把这句话翻译
成英语给我听,他当时说的是Fucking son of bitch the God, what
a women she is! 我也尽可能忠实地把这句话翻译成汉语,我操他狗
娘养的上帝啊,她真他妈的是个女人!只是我怀疑在经过了两次翻译
以后他的原意还能剩下多少。

与此同时,我在大西洋城赌博寻欢。昏天黑地赌了一天一夜以后,我
抓着手里的最后一个硬币忧郁不决是不是要把它扔进老虎机。这时我
抬头看见身边有个身材极棒的黑妞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抽着烟,看样
子也是刚输完身上所有的钱。于是我把那个硬币给她说试试你的运气
吧。她把老虎机的手柄一摇就听见了悦耳刺耳的老虎机的尖叫声,几
千个白花花的硬币喷涌激射而出,壮观如同现代歌剧里表现性高潮时
所用的集体狂舞,在赌场里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动。作为导演,我从
输钱的失落里也得到了一点成就感。那时我倒过来想起了我们中国人
的至理名言赌场失意情场得意,准备下一步就把这个黑妞拉到没人的
地方向她证明我除了一个硬币以外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奉献给她。一想
到我只用一个硬币就换来了这一切我就感觉兴奋难平。偏偏就在这时
候我的几个同伴 跑过来跟我说再过五分钟我们回去的大巴就要开了。
这个消息顿时让我跌落回现实,我还得回去忍受无法忍受的日子。刚
才所有的欲火都被这盆冷水浇灭了。我完全可以跟他们说我不回去了
晚点掏钱买下一班车票,但那时候我觉得再留下来也已经完全没有意
义了。

后来我感慨说,原来这他妈的就是所谓的在北美到处都是机遇只看你
能不能抓住。那一年的新年J抓住了而我没有抓住。那次打击差点没
让我变成阳痿,以致于后来我面对我的女友的时候再也找不到任何激
情,这也是她跟我分手的理由之一。

我注意到我的故事又扯的没边了渐渐偏离了主题。我不能确定这些事
情跟现在J和我的故事有没有联系,所以我考虑再三还是把它们都扯
进来没准到最后我把什么都想通了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他妈是命里注
定的。

把故事再扯回到J跟我叙述他前一天跟他女朋友的事情。他女朋友那
天本来是正忙着准备考试没心情作爱的,但她有迅速从一种状态转移
到另一种状态的能力。表现拙劣的倒是急于跟她作爱的J。J自己说
他心里一直腻歪着,以前跟她一开始身体接触的前奏他就能立刻调整
自己进入云里雾里的状态,可那一次他顽固坚持着最后一点神智清醒,
这点神智清醒让他对她紧紧关闭。

所以在接吻的时候,J牙关紧咬,不让她的舌头侵入他的领地。他能
够感觉到她的反应和因此而来的愤怒。她气得发抖,就象提前达到了
性高潮一样。作为回报和挑战她尽其所能用她的嘴唇和舌头刺激着他
嘴唇和牙床上所有的敏感部位,期望找到每一个能刺激他分开牙齿的
条件反射点。同时她硕大的鼻子在他的脸上蹭来蹭去,象是灵活的大
象的鼻子在搜索每一寸空间,身体也更加紧密贴向他想唤醒他融为一
体的感觉。但J那时候唯一的感觉是床上热的让他无法忍受,屋子里
也黑的让他喘不过气来好象这黑色成了有重量的东西压的他爬不起来。
于是他挣扎着撑起上身想要呼吸点清凉的空气,同时手伸到床边的衣
服里摸索着想找根烟抽。可就在那时候她爆发了惊人的力量,双手伸
到他背后死命一搂,指甲在J的背上划出两排血痕,同时她的小腹向
J狠狠撞了过去,两只脚环过他的腰用力一踩。

J在那时象一堆柴禾一样垮了下去,此后他感觉象瘫痪了一样在海水
里漂啊漂啊行将窒息,手上脚上缠满了水草,有个美人鱼在他面前变
幻各种诱人的体态,但每次他企图看见她的脸的时候都看不清楚,只
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青面獠牙的轮廓。J说他那时感觉他要融化成一
滩水,象一滩水一样成为她的一部分。这跟过去她成为他的一部分的
感觉完全相反。这感觉让他恐惧而且恶心。

J说,那次做完爱以后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那时绝望地想如果再
来这么一次他肯定会阳痿了,因为这是纯支出的作爱没有任何真实的
兴奋可言。最让他绝望的还不是这个。他想到他应该是真的对他女朋
友没有感觉了,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一想到
这里他差点发疯或者自杀。

J跟我叙述这些的时候,我一直象个没肝没肺的家伙一样坐在那里听
着没有任何反应,就象当初我的女友跟我提出分手时一样。最后J又
点着一支烟猛抽了一口抬起头来,我看见他的眼睛已经完全通红。

他压低了声音凶狠地说。我他妈的还要再测试一次,再不成我就认命
了。这次你能不能跟她作爱?我会尽力说服她的。我要看看你们作爱
的时候我他妈到底更嫉妒哪个。

好吧。我面无表情地说。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统计学里的马尔科夫过程与物理学里的不可
逆过程是等价并且相互解释的。”我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弓起脊背上身
前倾,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教室里七张白脸一张黑脸外加五张
东亚同胞的黄脸,人人一脸的茫然。“无记忆性,不可重复性,不可
照原路径逆反再现。在封闭系统中将最终达到某种平均意义下的平衡
状态,在开放系统中则将彻底无法预测无法描述。但这不意味着系统
崩溃,因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稳定状态,所以也没有崩溃状态可言。
都明白了吗?下课。”

我确信没人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抽了什么
风才发明了这个理论。两年在爬山的时候被山上掉下来一块石头砸死
的那个老家伙要是看见我这么给学生上课肯定会从棺材里爬出来跟我
拼命。我承认他比我牛逼,谁叫他没死的时候是我老板呢。牛逼的人
会被石头砸死,可我还活着,所以我庆幸我没那么牛逼而且发誓这辈
子都别那么牛逼。当然牛逼和不牛逼的界限很难分得清楚,所以我也
有牛逼的时候。比如现在,我抬一下眼皮眼光就能透过花岗岩结构的
墙壁,这事就很牛逼。我透过花岗岩结构的墙壁看见外面飞过一只鸟,
我能毫不费力就辨认出这是一只游隼。游隼是棕褐色猛禽,以其坚忍、
果毅和准确被这个生殖崇拜的国家所推崇。我再抬一下眼皮,这只猛
禽就变成了一架隐型轰炸机,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是精确计算了上千
个微分方程的结果,足以让这个国家所有九岁以上九十岁以下的男女
各色人等都性欲勃发。按照那本圣书的说法,天空、陆地和海洋的数
目有千千万万,所以飞机的数目也就有千千万万,从深渊和阴间有人
叫喊说主啊你他妈不为我们伸冤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于是那些飞机以
旋轮线的轨迹俯冲下来撞翻了世界上所有存在或者不存在的登山缆车,
山上的石头象雪崩一样哗哗往下流淌,两年前曾经是我老板的那个老
家伙就是这么被砸死的。我头一天看电视听说了飞机撞缆车的事,第
二天就收到信沉痛哀悼我的前任老板。作为一个研究了一辈子概率论
和统计学的人,他把他的后半辈子都花在计算统计学上,所以很多人
都觉得他被砸死是因为他还不够牛逼,没算出他碰上这事的概率。我
的看法相反,我觉得他被砸死是因为他太牛逼了,牛逼的老天都看不
下去了,所以要跟他开个玩笑让他知道他再牛逼,头顶上也还有老天
呢。很不幸这个玩笑老天开得起,凡夫俗子却开不起,于是他只好赔
上性命作代价了。我再抬一下眼皮,那些石头象洪水一样扫荡过平原、
洼地和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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