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秦
-影评人版


  国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喜欢对皇帝讲人性,特别是,喜欢对暴君讲人性。之前,我们已经有了一个二月河,他运用统计学加人道关怀拯救了清朝著名的血滴子发明家雍正皇帝;现在,张艺谋又用一个刺客的觉醒成功打扮了秦始皇。在张导演那里,焚书坑儒的秦始皇不仅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而且是值得佩服、尊敬的大智大勇之人,这个人不仅值得老百姓佩服,甚至连他的高智商的对手也认同他的政治理想,最后放下刺刀,舍身舍义取政治。
  这样的故事,票房越高危害越大。
  于是,在张艺谋把《英雄》这块铁打得火红滚烫之际,几个“不自量力”的影评人掩身而上,于万众欢腾中国电影新神话之际,仗剑出行,试图揭露张艺谋打的并不是一块铁,而只是一块红布。当是时也,风萧萧兮易水寒……
  第一个出场的是何东,从他出场的姿势看,他应该可以对应为《英雄》中的刺客长空。此人在《文化月刊》发表署名文章批评“张艺谋电影模式”,欲为张艺谋神话作跋。何东的长矛果然凌厉,直指张艺谋影片中贯彻始终的“偷情”脉络。这一招点在了老谋子性异常的软肋上。何东提醒人们注意,在张艺谋的大部分电影里,女主人公一直处在一种极压抑而不健康的男女关系之中。他说,我死活猜不透导演为什么当初每次拍片都要挑选这样离奇的情感故事,这些故事让人明确感觉到一种对女性的深刻蔑视与情性压迫。何东击出这一矛时,《英雄》小说当时尚未面市,何东恐怕尚不知英雄剧情。但是这一矛的预见性在于,即使在《英雄》这种光明磊落的武侠大片中,也暗藏飞雪与长空的私情。于是,“偷情”说愈发显得有力,足令女性主义者惊惧。何东在观看了人民大会堂的首映后,又递出了快而狠的一矛,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张艺谋对场面的调度像调度团体操”,就令老谋子大感头痛,竟然不顾身份,点名回应,足见该刺客在老谋子心中的份量。
  第二个相携出场的是郝建和陈晓明,两位刺客学者出身,他们双双对坐、侃侃而谈的样子颇有残剑和飞雪的神韵。此二人发表了一翻谈话,讨论《英雄》到底想给我们讲什么道理。于是我们了解了一些内幕,原来《英雄》不仅心怀祖国统一大计,还放眼全球“后9·11”全局,试图把一个刺秦的故事放大到反恐的高度,以博美国人欢心。这两人双剑合璧,刺向的是张艺谋在向大师迈进时思想资源的贫乏。他们的一大疑问是,张艺谋凭什么把暴力的特权给予秦始皇,而刺客倒成了非法的、没有暴力特权的。双剑合璧颇具偶像效果,后来者纷纷效法,质问张艺谋“形式大于内容”。张艺谋在回应此招时显得步法凌乱,他在片花里有一段访谈说道:许多年以后,你会把电影的内容全忘了,但是你会记得漫天黄叶中的两位红衣女子的身影,波平如镜的湖面上两个男人在用武功交谈……按这种思维推进,许多年以后,我连那些黄叶、红衣、碧波、男子都忘了,但是我还会记得《英雄》在人民大会堂举行首映式,是不是我们电影就不要拍了,大家比谁的首映式做得更绝?
  这样两场正面出击招招中的,奈何当此举国上下群情汹汹之际,大家都在想着怎么样可以在《英雄》这个事件里掺合上一把,中规中矩地跟人讲道理能值多少钱一斤?且说今天下午,《英雄》广州新闻发布会席设花园酒店国际会议厅,剧组每人只说了一句话,赞助商们倒是一五一十地说了一个下午,群众参与热情那个高呀。
  再说了,张艺谋的撒手锏是“票房”,中国电影奇缺的稀罕物儿,任你怎样漂亮的招式刺来,用“票房”二字接招,立刻就能获得最大范围的同情。谁反对《英雄》谁就是反对中国电影的振兴,谁就是心理有问题——北京记者已经被张氏贬为集体心理有问题。刺客行为如此这般被定为非法,于是,这两场出击只是令到秦国人张艺谋有点心烦而已,那一点剑花泛起的涟漪很快被巨浪淹没,全国人民翘首盼望中国开天辟地第一部商业大片、视觉盛宴,犹如两千多年前七国人民盼望统一(当然,这只是据历史学家臆测),无一刻稍停,哪有那闲功夫听你罗嗦。
  好了,现在轮到第三个出场者,宗珊,一位北京女记者。从她被动搅进这场行刺活动的过程看,她应该可以被视作如月。她有点无辜地说:“看到一半,我竟然睡着了,是我的身体原因?我觉得会有人说这部影片好的,毕竟是张艺谋的,但我没能看全”。一位记者在工作中不恰当地睡眠,本该由该报老总来教训,但是张艺谋显然大受刺激,勃然大怒之下,竟然代行报馆老总之职,斥之为对电影事业没有热情。宗珊到底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借“睡着”二字以弯刀行刺?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是从后来者的反应来看,“睡着了”已经成为一个寓言,受到明白人的响应。有人因而说道,不是宗珊睡着了,是中国观众集体被催眠了。这样看来,“睡着”似乎成了一项行为艺术,一个意在行刺的行为艺术,既然暴力已属非法,只好非暴力不合作。可以想见的是,如果这个运动推广开来,张艺谋对于票房撒手锏的自信系统将被摧毁,或许会对观众说一声“睡与不睡,交与观众”吧?但是,中国观众能有这样觉醒的娱乐精神吗?恐怕不能,大家还是更愿意做对导演讲责任感的无名。无名是谁?也就是刺客中的雷锋吧。所以,这个纯属个体的行为艺术只能不幸地把“刺秦”的光明正大行为转向地下,预示着新刺秦运动终将无疾而终,正如《英雄》的结局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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