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电影总是给人以超出电影之外的兴趣。多年前，看《阳光灿烂的日子》，对姜文的出手不凡惊为天人，私心里就有了对天才特有的纵容，不管投资人怎么骂他铺张浪费，都觉得那是一个天才的权利。及至姜文与陆川合作拍《寻枪》，两个厉害人物闹了一点小别扭，还是觉得伺候天才当然需要特别的耐心。也正因为这种心理，硬是等到DVD出来，才看了姜文的第二部电影《鬼子来了》。
　　看那版本，似乎是日本过来的，有日语字幕，所以，看碟以前，光凭着一些简介了解到的剧情，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一个中国人拍了一部骂日本人恩将仇报的电影，中国人自己看不成，像是专门拍给日本人看的，骂他们又赚他们的钱，这倒是事后抗日的好办法，问题是终于还是出口转内销到中国来了，不知道这钱到底是中国人赚了还是日本人赚了，又或者是日本人和中国人同时赚了？那些赚了钱的日本人或中国人看这个片子时到底会想些啥？中日友好？
　　等到看完碟，才明白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恩将仇报的故事，但是脑子更转不过来了：一个中国导演，并且是我佩服的一个中国导演，拍了一部电影，先骂中国人懦弱的生存哲学，后骂日本士兵傻逼的武士精神，再骂日本军官狗娘养的，最后骂中国军官不是人……这样的慈悲胸怀、过人眼力分明只有上帝才拥有，一个中国导演怎么就能够这样置身于事外，冷眼旁观中国人最困苦的一段历史呢？没有超人的冷静与刻薄，恐怕做不到。
　　我因此有点后悔花十四块钱买了这套上下两张的碟片，十四块钱搞坏了天才们的电影市场，同时，也毁了惟一一个堪称天才的中国导演在我心中的形象。现在，天才没有了，只剩下了一个牛逼人物，这个牛逼人物仍然牛逼，但是对于我，已经失去了值得我纵容的情感基础。
　　于是开始审视姜文。在我的印象里，真没有哪个国家的导演敢这样拍二战题材。美国人的《拯救大兵雷恩》、《辛德勒的名单》，意大利人的《美丽人生》，法国人的《虎口脱险》，可都是主旋律；就连俄罗斯人的《无主之地》也没有《鬼子来了》狠。《鬼子来了》观察自己的同胞的狠劲，真是天才加疯子的狠劲，天才创造世界，疯子毁灭世界，天才加疯子，那就是把他自己生的孩子活生生地吃下肚去，所谓惨绝人寰，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再想起前不久特傻逼地买了张票进影院看《英雄》，支持中国电影，结果看到的不也是活生生的“吃人”逻辑吗？深恨我们这样傻逼，才成就了他们的牛逼；我们这样愚弱，才成就了他们的“英雄”。
　　是不是只有中国人才能够拍出这样的二战电影呢？是不是只有中国人不把自己当作中国人呢？是不是只有中国人会人格分裂大敌当前还有余力想“攘外必先安内”的事情呢？是不是只有中国人会把自己看得高于普通中国人呢？
　　这些都是足以令我沮丧的问题。
　　偏偏又见到牛逼的姜文先生因为财务问题和陈逸飞闹到不可开交，逼得陈逸飞停拍《理发师》的牛逼臭事，这次是连伙食香烟的一地鸡毛都抖露出来了，正所谓一年不如一年，令人喟叹。由此足可发现天才和牛逼人物的本质差别，天才的自我中心是即兴式的，而牛逼人物的自我中心可是有着一整套的牛逼套路，一个人物到底是天造之才还是只是一个用种种套路装出来的会耍点聪明的牛逼，照此分析，大致不爽。
　　但是牛逼人物在变成牛逼人物之前，往往确实是天才。譬如《阳光灿烂的日子》时的姜文，对电影的初恋正浓，每一个镜头都散发着天才的光芒。天才为什么会变成一个牛逼呢？大约有环境所迫的成份。牛逼人物太多了，就得想想，这社会，是不是只有装逼才能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