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愿意信有那么一天,世界开开心心不必拼过,但到了那一天我在何?
我也愿意信有那么一天,世界不分肤色不分你我,却也在笑我,太天真太傻。
——太极乐队 第一次见到欢仔,我暗暗为他的俊美吃惊。 欢仔从看守所大门出来就用双手狠揉眼睛。
他双手一放下,我睁圆了眼。心说,这么靓的小孩也混蛊惑?欢仔高鼻梁大眼睛,鼻尖略翘,个子高高肩膀宽宽,如同日本动漫里走出来的人。可惜,剃了个秃子。我惋惜。不过也好,多了一分剽悍。
“欢仔?”我说,脸上堆笑走过去。
“你是?”
“我是顺子的大哥。你受苦了。”
走上去用拳头撞一下欢仔的肩膀,我的拳能感到对面的人肌肉紧张。“阿米。”我说。
“啊,米哥好,谢谢米哥。”欢仔赶快做一个笑脸,还微微弯腰致意。
“不客气,走,米哥给你接风。顺子他们要敬你几杯。”
“顺子哥怎么不来?”欢仔四处看看,脸上换了神色——翘鼻子顺下来眼睛也小了,有点失落。
小杂种,睫毛这么长。我想。做个“马夫”会“杀死人”呐。(马夫——负责经理小姐业务的蛊惑仔)
我向车走去,说:“顺子不方便来,去酒家开房去了。上车吧。”
发动车,想想,还是说了实话:“欢仔,顺子有这么个意思:让你代他受了这么些日子,不会怪他不讲义气吧?”
没回答?侧头见欢仔正伸手乱按音响,估计就没听我说什么。
“喂?”
“嗯,好音响,放个刺激的,米哥。”
我笑。“什么算刺激的?麦高姐狲?”
“这么土啊?对不起米哥,我说错话。嘿嘿,有没有摇滚?”
“什么摇滚?嗯,有盘逼昂,我是愤怒,呵呵,分分钟都可烧死你。”
“哦,好,最好是太极,我喜欢。” “大声点,大声,够劲。”欢仔把音响越弄越大。
欢仔放下车窗,震耳欲聋的音乐澎湃而出喷洒长街。欢仔将长了半寸黑毛的头伸出窗外,大声嚎:只想吞千吨的怒火,……I never die,I never cry,u’ll see,哇,哇,哇。……
看样子受苦叻,要发泄一下。我瞟一眼欢仔的背,肩胛骨凸起顶着单薄的黑色T恤一颤一颤。狗日的,扮坚强。我暗骂。 欢仔是顺子新收的马仔。上个月顺子带欢仔去干活,期间出了点岔子。顺子辣手无情,一掌拍人家鼻子上,折断的鼻骨冲进颅腔差点出人命。事后,苦主昏迷5天算是死过翻生。这边厢公安来集团公司拿人,没办法,只好让欢仔先去顶着。顺子是集团属下昊天财务公司的负责人,事情太多,走不开。再说苦主也是活该,欠债还钱这是天理,不还钱还拍桌子,难怪顺子上火。
欢仔进去18天。外边大家没闲着,好歹和苦主协商解决了问题。我只希望欢仔能正确理解公司当时的决定,尤其不要对顺子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欢仔,别嚎了。”车进了一条小街,两边尽是占道经营的小贩。我小心驾驶着,侧头叫欢仔。“欢仔,头一回进去吧?顺子关照里边了吧?”
“哦,头一回。顺子哥关照了。不过,我也不好惹。”
欢仔坐正,挥动拳头。
我哈哈大笑,这么秀气的小靓仔挥动拳头样子象个女孩,一点杀气也没有。“嗯,欢仔多大了,20?”
“今天几号?”
“17号。”
“还有3天满20。”
刚要再说,酒家到了。 顺子冲出来搂住欢仔。顺子是个矮胖小子,体型在猪熊之间,站着象猪,动起来象熊——凶猛。
“受苦受苦,好兄弟,还好吧里面?”
“好好,顺子哥,还好。”欢仔笑起来一排雪白小碎牙露出来,白牙中间少了几颗,露一黑洞。 顺子刚要举杯,欢仔站起来,举杯说:“敬米哥一杯,谢谢米哥来接我。”一干而尽,再满上。“敬顺子哥一杯,谢谢顺子哥给我机会接受考验。”
顺子赶快站起来,“你是够义气的好兄弟,我敬你。敬你。”
两人一碰杯,扬头而尽。
再满上,顺子说:“谢谢各位接风,敬各位。”
三杯干完,欢仔脸上红红白白,出气声有点响。他抓起剩下半瓶“酒鬼”咕咚几口倒进了嘴。
“咳咳,”欢仔抹嘴,喷着热气说:“俺算是混出来了,以后公司有什么事,顺子哥不用出手,谁敢不从,老子打死他。”乒彭一声,酒瓶在地上粉身碎骨。
顺子皱皱眉,上前扶住欢仔的膀子,“欢仔,不是对我有意见吧,这次你进去,实在我是……”
欢仔一把搂住顺子,大声说:“老大,我跟定你了,你给我机会让我有面子出风头,我谢谢你,敬你。”说话又要找酒瓶子。
一分钟忙乱之后,欢仔彻底失控了,趴桌子上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海陆空,知道海陆空嘛?……一群人撒尿,脑袋放里面,强哥按着,不准出来。憋死你,出口气就喝尿,海军。……晚上厕所做枕头,强哥这个畜生我做梦来搞老子,哼哼,找死,我咬,老子咬死他。……”
我推推顺子,问:“你不是找人打点了嘛,怎么还有人整他?”
顺子黑脸有点红,说:“开头几天我也躲出去,没来得及,后来应该好了。”又说,“这小子够狠,号子里老大喉咙被他差点咬断,不是后来托了人,得进黑号子受罚呐。”
哦。我点头。
后来,我找借口先走了,一帮小孩的事管不了那么多,没出大事就那样了。 三天后,接到顺子电话。顺子代欢仔邀请我参加生日派对。我问欢仔怎么不自己出声,那边顺子说,欢仔懂规矩,觉得自己级别不够。
我哈哈大笑。欢仔好玩,用江湖规矩严格要求自己呐。
晚上有事去晚了,没赶上吃饭。赶到辉煌夜总会,顺子一帮青年男女坐一屋子唱卡拉OK。
欢仔抱着话筒正投入地唱:“我也愿意信有那么一天,世界开开心心不必拼过,但到了那一天我在何?我也愿意信有那么一天,世界不分肤色不分你我,却也在笑我,太天真太傻。”
大家鼓掌。
我说:“哦,欢仔比前几天唱得好听多了,声音都滋润了哈。”
欢仔腼腆笑,说:“嘻嘻,一般一般,来来,米哥帮我点蜡烛。”
点蜡烛,许愿,吹蜡烛,切蛋糕。
边吃蛋糕,我用肘子撞欢仔,问:“许什么愿?找个靓女?”
欢仔望着我,目光狠成年,然后说:“靓女等下就去找,我许愿做个真正的大佬。”
我笑:“哦,你这种靓仔妹妹情愿倒贴,我倒是忘了。做大佬?什么真正的大佬啊?”
“号令江湖,莫敢不从。”欢仔很认真地说8个字。
“哎,不学好。顺子有时候粗野一点,可不是黑社会,我说,这是法制社会,可没什么江湖呵。”
“有,我知道。”欢仔狠肯定地说。
我沉默。有没有江湖,这是一个问题。这个世界太复杂,有暴力,有不公正,有杀戮,有黑暗,有犯罪。也许,活着,就是江湖。
“你还太小,应该去读书。”我说。
“读书?这么老土啊?对不起,又说错话。我哥是大学生,几时能在这种地方HAPPY?”欢仔看我,又说:“我蠢,读书不行。”
我笑。今日这小孩生日,别扫兴。我告诫自己。况且,读书、工作、还是打打杀杀?要分辨它们之间结局的高下,我没这个能力。我只知道,有些事,为了很充分的理由,你不得不作,当然,理由不充分也可能作。也许,这是一个做没做的问题,而不是一个对不对的问题。
“没女朋友来贺你?”我问。
“有,不,没,我现在就去找一个。”
“这么厉害?”我惊讶。 欢仔真厉害。我们出去5分钟,之后,欢仔骗到一漂亮MM搂进了怀中。
我们靠吧台花一分钟观察环境。一分钟后,欢仔指着一个女孩说:“这个好,我喜欢。”
我看看,不喜欢。一个小妖精——长得象赵薇,黑眼影巨大无比,比熊猫黑眼圈还大。
“你等着,我去了。”欢仔稳稳开步走,顺手从吧台上抽了一张面巾纸。
“小姐,你看,怎么弄得这么脏啊。”
我听得欢仔这么对女孩说,跟着欢仔用纸巾擦女孩面颊,动作狠温柔。他一边擦一边低头凑女孩耳朵说话。女孩咯咯笑。
一会,欢仔搂着女孩笑着向我走来。
我说:“哇,妹妹好福气,这小子身怀麝香。”
“啐,”妹妹说,“我是姐姐,比他大。”妹妹指着欢仔。
“以前认识?”我问。
“江湖儿女江湖情,天涯何必曾相识。”妹妹说。
我笑。这就是代沟。我想。
他们进去快乐。我很羡慕地目送,感觉自己老了。比不上豪放新一代。 三个月后,光哥严肃地邀请我,说有事相商。
到了光哥的茶艺馆,门上挂个牌子,很日本地写着:打烊中。
进去看见光哥坐得直直,旁边一个女孩也坐得很规矩。两个大汉站在光哥身后。
寒暄几句落座,突然觉得这女孩依稀见过。没吭声。再瞟一眼,女孩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
问光哥什么事。光哥摇头说:“哎,丑事,等会你做个见证。”
再要问,门开了。 “欢仔?”我轻轻问道,站起来。
“坐坐,我和他的事,你见证,坐,见证。”光哥指着欢仔说。
看光哥的面色,一点表情也没有。我心中嘀咕,有没有搞错?光哥怎么不讲身份?欢仔一个18层地狱小烂仔劳动光哥大驾?
再看欢仔,背光阴暗处看不清脸色,手被两个壮汉抓着。
我向光哥赔笑,说:“光哥,什么事我们四四六六不定谈到定……”
光哥举起只手,“米哥,和你无关,我和他个人私事。”
我只好住嘴。就听彭嗵一声。回头一看,两个壮汉把欢仔顶在墙上,呼呼,两个壮汉飞快从腰里拔出手枪顶上欢仔左右太阳穴。
哗一声,我好像听到身体内的血统统跑掉了,忙狠掐大腿,定神,看光哥。我心中很乱,突然这样?这可是天大的仇。一眼扫到女孩,想起这是和欢仔共度生日那个MM,去了浓妆艳抹居然没认出来。
光哥站起来,走。一步步狠沉。我看见欢仔在枪口下发抖。两个壮汉象雕塑一动不动。
光哥的脚步声敲在我心头,我失血的心脏跳得飞一样。
光哥停下,突然笑,满面笑容,光哥伸手摸欢仔头发。我望着,手上竟然有头发柔软的感觉。
光哥说:“欢哥,你能不能关照关照我。你看,”光哥用下巴向女孩方向示意,又用手点自己心窝,“你看,”光哥继续说,“我都快50的人了,好不容易有个合心的女人。欢哥,你年纪轻轻大把前途,何必和我争。”
光哥的手不停摸欢仔的头。我握紧拳头,渐渐呼吸都没了。
光哥声音重新响起,“欢哥,你能不能放我一马?”
彭。
我一拳轻砸桌子上,然后大吼:“欢仔,还不给光哥认错。”我呼地站起来,看到壮汉冷冷四道目光射过来立即不动了。
“欢仔?”我轻轻说。
“光哥,我该死,我错了,我该死,我错了。……”
昏暗中,欢仔不停地重复,不停地重复,不停地重复,最后呼啦一声贴着墙往地下掉,两个壮汉也没能揪住。
我想上去,又决定不要轻举妄动。突听一声大叫。
“哇哇,我看错了人。”
女孩大哭跳起来冲到光哥身边抱住就号啕大哭,口中不知说些什么。突然,女孩冲地上已经半昏迷的欢仔啐一口,含糊地说了几句。
看到两个壮汉目光开始变得散乱,我走了过去。 “欢仔,别这样,没事了,欢仔。”我用力猛摇欢仔,嘴贴在欢仔耳边大喊。
“别管我,米哥,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欢仔哭喊着,手在空中猛抓。“我答应过小雾,我答应过她。”
很快,欢仔醉死过去,他仍在囔囔道:“我一无所有,只有一条命,我的命是小雾的,我给了她,为了她我可以去死。我不怕……”
我把欢仔交待给顺子,最后听到欢仔说:“小雾,我愿意为你去死,小雾,对不起。我怕死。”
欢仔滚倒在吧台底下,象一只卷起来的刺猬。
我走了。边走,边挥手,赶走那让我听着不舒服呻吟。
欢仔犯了错误,爱了一个不该爱的女孩,所以,教训是需要的。好在光哥狠有分寸。希望以后欢仔多长进吧。这次算是运气好。 一周后,顺子气急败坏地汇报,欢仔携款潜逃。我闻讯一惊,拿起电话就拨光哥。
“光哥,我米啊,上次的事真不好意思,几时一起吃饭赔罪啦,带上你的至爱一起啊。”
那边光哥也客气一番,约了时间。
放下电话松口气,还好,欢仔没有再去惹光哥的女孩。回头吩咐顺子慢慢找人,想起欢仔俊美的样子惋惜地叹口气,说:“顺子啊,看在欢仔以前为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情分,能原谅就原谅吧。”
顺子应了告辞。 一个月后,顺子冲进办公室也不敲门,进来就说:“米哥,欢仔回来了,钱也还上了,说是借用,多还了一倍。”
我问:“人呢?”
“人没来,托人送来的钱。”
“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
我不再问。生活繁杂,不可能事事知道答案。不过,该知道的事总会知道。 欢仔疯了。不久之后,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欢仔一夜之间成为城中最恐怖的杀手。 欢仔走进好运游戏厅,狠狠一脚把一台牌机踢了一个洞。大吼:“老板给我滚出来,狗日的胆敢做弊骗我的钱。”
老板带着保镖匆匆出来看看谁敢闹事,没等说话,两支枪顶住脑门。
“跪下,道歉,赔钱。”欢仔冷冷地说。
一夜之间,欢仔横扫17间涉及赌博的电子游戏厅,一周之后,全城的游戏厅不再有一个老板值班,只剩下几个胆战心惊的职员在撑着。不过,游戏厅的生意倒是没坏,爱赌博的照去不误,有的恨不得能当场遇见那热闹。某种意义上,欢仔替那些输惨了的赌徒出了一口气,现在,不少赌徒赌得越发气粗了,输了就打机子骂职员,似乎他也会拔枪相向快意恩仇。 顺子带大头来了,说:“米哥,这给欢仔提包的。”
大头坐下说:“疯了,千万不要惹欢仔,逼我提蛇皮袋去游戏厅收钱,晚上在夜总会,小费一给就是一万,疯了。……” 这已经不是疯了的问题。
我知道,现在光哥天天都很紧张,恐怕什么时候就被两支枪顶住头;电子游戏厅老板们联名要求公安保护经济环境;公安也下了严打令,坚决制裁持枪抢劫犯。
可惜。我想。欢仔这次死定了。
“顺子,能见到欢仔嘛?”我问。
顺子低头狠久,抬头说:“昨晚一起,情况都通知他了,我叫他有多远走多远,永远不要回来。大家兄弟一场,我这么说不是不帮他,没办法帮。”顺子说话时,脸色特难看,黑皮脸变得灰不流秋。
“哦?走了?”我问。
“醉了。说了。”
“说什么?”
“说他胆小,怕死,杀不了自己,只好等人来杀。”
我站起来,坐下。说:“很好,求死得死。不用管了。”
“好。”顺子说。 三天后,欢仔被英勇干警围捕于欢城酒吧。
据说当时干警一拥而上。欢仔双手平放桌上,然后慢慢举起来。干警按住欢仔的头,干净利落给他带上手铐。
据说两支崭新的“黑星”烤蓝幽幽压满子弹在欢仔腰间一声不吭。
据说光哥的女孩坐在隔四张台位子里看着欢仔束手就擒,然后带上墨镜离开了现场。 唱:我也愿意信有那么一天,世界开开心心不必拼过,但到了那一天我在何?
我也愿意信有那么一天,世界不分肤色不分你我,却也在笑我,太天真太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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