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藏南行记(十二)
-追寻德拉姆的足迹

田壮壮电影《德拉姆》是从丙中洛开拍的。我在丙中洛随后的采访也是沿着《德拉姆》的足迹开始的。

9月4日。晴。一个人在丙中洛四处打听怎么去普化寺,这里的人们告诉我,他们可以带我去,但是要给他们钱。
丙中洛一直是云南西北的一个商业中心,这一交易似乎也不是太希奇。我不喜欢这样的方式,于是我选择一个人去寻找。

遇到一对到丙中洛来背小百货的夫妇,男的年龄和我父亲相仿。我给他烟抽,和他谈他的孩子。他有两个孩子,都在外面念书,他说他很辛苦。他说这些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他眉宇间的自豪,是啊,这这样的地方,有什么能比孩子有出息自豪的呢?

当他知道我要去普化寺的时候,他让我和他一起走,他路过那里。

我们起身,他在前面走,妻子在后面紧紧跟随着,一路上什么也不说。

走了近一个小时,我们到达一个村庄。男的告诉我,你可以沿着小路向上走,很快就到了。我走上去,看到普化寺的大门。显然这是刚刚修缮过的,门前的壁画有太多现代的痕迹。
在普化寺的门前,遇见到小卖铺买东西的小和尚。浑身酒气的他来买酒,这让我失望。他告诉我,他们大主持不在,二当家的在,我要进去,要买点酒送给他们主持。
尽管我很反感,我还是买了两瓶酒拿进去。小和尚带我左拐又拐,来到一见破旧的房子。“主持在里面。”他说。

我进去,看见一个穿着破旧的红色内衣的僧人。看见我的到来,他有些不知所措。我把酒放在桌子上,然后递一些药品给他。他收下了。只会讲藏语的他怎么也不明白我要表达什么意思。无奈之下,我带着我包里的大把的奶糖,到寺庙门前的小卖铺找老板娘。我买东西的时候发现她会讲汉语。
老板娘是四川人,20多岁。她热情地给我翻译,帮助我了解关于普化寺的历史。普化寺位于丙中洛的西北,是一座有500多年历史的喇嘛寺。鼎盛时期曾经一度统治丙中洛一带,统治着怒江最富饶的流域。很显然,现在落败了。

寺庙里面长满了野草,还种了一些玉米和土豆。寺庙里主要的建筑——大殿已经彻底地败落,大殿顶上的瓦片已经不见,四处漏光,一条又一条五彩的经幡在风中孤零零地飘着。我问:“寺庙怎么成这样了?”他说:“没钱,一直没修过。”

二当家的叫嘎玛次用,今年70岁。18岁到的这里,文革时期曾经被迫离开过,别的时间一直在这里。他说,现在这里有3个主持,8个喇嘛,另外还有40多个和尚。随后,我见到了最小的和尚卓玛用才,今年才14岁,但是已经在这里5年了。

嘎玛次用说他有3个孩子,都在丙中洛,但是都不信喇嘛教。他说对于这一点他很难过,但是也没什么办法。

关于普化寺,他说这些年来落败了,现在没人来了,以前香火很旺的。平日里,他带着和尚和喇嘛一起念经,种菜,种地。这些小和尚,小喇嘛平日里也都呆在这里,农忙的时候才回家帮忙。下面的各个村庄有人死的时候,他就会带上和尚们去为亡者超度灵魂,也赚一些钱来养活自己。

在我来这里之前,我就打听到这里从四川来了一个活佛。当我说起这些时,他说活佛出去化缘去了,这里在修缮大殿,需要很多钱。

说完这些,他带我到寺庙里转转。我走出他的房间,看见院子里确实堆着一些木头,还有两个工匠正在干活。这两个工匠来自德钦,都在40多岁的样子。他们是喇嘛教白教的信徒,来这里工作已经一个多月了,至于有没有工钱,他们不知道。
他们带我去和尚和喇嘛们。在寺庙的北侧,有一处小平房,这是和尚的宿舍。我轻轻地开门,显然我这个不速之客打扰了他们,里面10多个正在喝酒的和尚都站了起来,并不友好地看着我们。
我递烟给他们。他们接了,态度也好多了。他们说,主持不让他们喝酒,也不让他们抽烟,所以刚才才会那么害怕。

熟悉了以后,他们带我去看跳神用的面具。一个和尚去找钥匙,但是空手回来了。于是这些和尚就用东西把门撬开了。我很吃惊,想阻止他们,但是他们却说,没什么,他们经常这样做。
他们带上面具,在我面前跳了起来。外面下着雨,他们跳的很开心。我想是酒的缘故。

临走的时候,4个和尚要和我一起走,去丙中洛。我答应了。但是很快我就知道我的这一选择是错误的。离开寺庙没多远,一个领头的和尚就在我的身后小声地说着什么,没过一会,他们拦住了我,要我买啤酒给他们喝。

4个年龄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和尚,把我堵在没有人迹的山坡上,这让我害怕。我拿钱给他们,然后我飞快地离开。
他们没有追赶,但是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我,直到丙中洛。

紧张过后,我到第一湾的一楼吃午饭。我自己下的厨房,在我做饭的时候,服务员告诉我,这些小和尚,有几个挺坏的。

午饭过后,雨更大了。我换了一身衣服,奔向双拉村,找那个105岁的怒江老人。这位老人在影片中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05岁,卓玛用才,活过了3个世纪。
走的时候我一直担心她死去,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找丙中洛的乡长,问她的消息。乡长老和告诉我,你去吧,她活的好着那。
我在雨中赶向双拉村。
经过多方打听,我找到了双拉村书记李秀文。他陪同下来到老人位于山腰上的家。我们到的时候,老人正在屋子里面烤火。老人的眼睛在几年前完全看不见东西,但听力异常地好。

老人今年105岁,一辈子没离开过怒江,最远的地方到过贡山县城。“我去的那个时候,那里还不是县城呢,只是一个小镇子,远远没有丙中洛热闹。”老人说。

老人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哪年生的了。“我就知道我活得有年数了,我亲眼看着我的兄弟姐妹都死去了,包括我的孩子,都已经有2个老死了。”说到这里,老人用手擦了擦红红的、已经完全看不到东西的眼睛。

老人有9个孩子,最小的都已经64岁了。

老人出生在双拉村的茶腊小组,24岁的时候,第一次嫁人,老公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我们很快就有了两个孩子,也就是在我有了第二个孩子之后,他就死了。”老公死了之后,老人守了5年寡。“我真不想再次结婚,但是那个时候家里没有男人是不行的,没有男人就没办法过日子。于是我又结婚了,第二个丈夫叫古拜(音),是个能工巧匠,什么都会做。什么木匠活啊,瓦匠活啊,石匠活啊他全会干。我不记得我们是哪年结婚的了,我们结婚后有了7个孩子。1959年的时候,他因为成分不好被抓到独龙江改造。但是那一走,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我想,他肯定早死了。”“他被抓走的时候,孩子还小,老是哭,我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干活,把9个孩子都拉扯大,真不容易啊。我怪自己命不好,老是哭,哭时间久了,眼睛就瞎了。也可能是因为我老了。”

2个小时的时间,老人在火炉旁慢慢地讲述着她的人生,讲述她所知道的怒江的历史。在这2个小时里,外面一直在下着雨,屋顶也有雨一点点地漏下来,而我却浑然不觉。老人会说多种语言,在讲述的过程中,傈僳语、藏语、独龙语、怒语、汉语交错出现,有些时候连李书记也听不懂老人在说什么,但是我们能感觉到老人的心,我们都沉浸在老人的故事中了。

临走的时候,老人起身相送,感谢我给她带来的药、烟和糖。老人用一双苍老、粗糙的手紧紧地位住我,反复叮咛:“下山的时候路滑,你要走得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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