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要不我们干脆离婚？

巴乔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刚刚到了高潮，一下子差点没把琳达给噎死，心里的某个地方就像断了一根筷子，啪的一声，她从几千米的高空急速下坠。

离了婚，我们就又可以偷偷摸摸了，仿佛回到从前，偶尔还可以再谈个恋爱。巴乔及时地在半空中接住了琳达，并用双手再次安抚她受到突然惊吓的心。这样放肆的话，其实以前也有过，有时候琳达先说，在交欢最畅快的时候，她往往叫出别的男人的名字，巴乔后来在心理医生那里得到救治，医生说这很正常，这是正常的性幻想，既然医生都说没事，巴乔也就觉得没事了，渐渐地巴乔也这么幻想，甚至过分地幻想到琳达最要好的同伴敏慧那里去了，琳达当然也没理由禁止他。夫妻俩的性幻想都有点出格，琳达也想过，总有一天要出问题的。不过一年多来，好在沟通无障碍，问题也一直没有出现。巴乔当然也从来没有想过离婚的事，只是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大脑进水了，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及时挽救，虽然时间非常短暂，巴乔还是感觉到了这句话的不妥之处。

这种不妥的表现仅仅存在零点几秒，琳达的身子突然空虚，脸色都明显地变化了。做过群众演员的琳达演技绝对一流，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如果不是和巴乔结婚，她肯定和周星驰拍片子去了，说不定已经名扬天下。琳达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能会给对方造成严重的伤害，就在零点几秒的时间里，她再次发力的，发力的同时，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过了很长时间，两个人醒过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两个人都要赶九点前到单位上班，急急忙忙地起床，冼嗽。巴乔的单位远一些，只好不喝牛奶就先走了，走的时候连吻别也忽略了。

巴乔大概已经坐电梯到了五楼以下的时候，琳达在马桶上突然感觉到一种恐惧，昨天晚上巴乔那句关于离婚的话响起在卫生间狭小的空间里。琳达从马桶上站起来的时候感觉有点头晕，也不知道是贫血还是血糖过低，很长一段时间来她都没在意，因为急着上班，她强迫自己简化了卫生间里的标准程序，也匆匆下楼去了。

巴乔的工作是房地产销售，好不容易爬到了总经理的位置，本来工作已经不需要朝九晚五，但今天不一样，公司里老总紧急召开会议，赶到会议室的时候，老总已经比他先到了。幸好老总没说什么，会议讨论的其实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巴乔关心的二期工程设计方案的事被老总轻轻一句话就挡了回来：“二期的设计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只管卖楼，把我一期的房子卖好了，你就成功了。”潜台词其实很明白，签约的时候就有秘书小姐讨好他似的暗示过他，如果一期的房子在一年内还卖不好，他的命运就会和前两任销售经理一样——滚蛋！为此巴乔也觉得很窝火，一期的设计方案在施工过程中左改右改，有客户反馈意见老总竟然不听，不根据市场需求来做房地产，必死无疑！

回到办公室里，巴乔也想起昨晚关于离婚的那句话。他从很多书本上得到过这种间接经验，在婚姻问题上，千万别儿戏，离婚两个字一旦说出口，可能就真会离掉。说实在的，追琳达追了两年多，为了事业，结婚后又没要小孩，离婚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可想像的。当初还在岳父那里发过誓言。那是三年前的冬天，赶在过年前春运最繁忙的时节，他第一次出现在琳达的父母家中，这是一个山东非常富有的村庄，其实更像一个工业区，农民家的别墅和广州的城中村没有二致，琳达的父亲是一个退休老教师，独生女要跟一个毛头男孩走了，心里特别扭，巴乔在他们家三天，老头子的脸就黑了三天，第四天巴乔再也忍不住了，时间也不等人，好歹都要给个明确的答复，看着两个年轻人如胶似漆，老头子知道，自己没有理由不同意。就在赶火车前的午饭时间，老头子第一叫了巴乔的名字，他指着一大杯酒说，喝吧。巴乔知道有戏，老头子终于同意办理出口证书了，巴乔激动地端起酒杯，咕嘟咕嘟就把一大杯五粮液喝完了，借着酒胆，巴乔对琳达的父母发誓：“巴乔向你们保证，一定好好爱琳达，爱一辈子，永远不让她受气，不让她吃苦。”按照琳达的版本，巴乔的誓言很长很长，琳达都背得出来，而且为此感动得流过眼泪，但巴乔还真的很快就忘记了，这是即兴发挥，酒醒了以后他只记得一个大概，具体怎么表达的，实在没有把握。

结婚三年，在一起五年，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偶尔吵吵小架，但总的来说还是非常恩爱的。

巴乔的思绪被敏慧打断了，她是上个月才刚刚提拨为副总经理，倒不是因为和琳达亲密的关系，这个女孩最大的竞争优势就是嘴甜，天生是售楼小姐，巴乔花了很大的精力才说服她加盟的。后来偶然地成了巴乔的性幻想对象，敏慧自己并不知道。敏慧报告说，前天签约的一对夫妇今天来退房，原因很简单，两口子闹得不开心，女的说男的在外边包了二奶，来之前两个人还打过一架，两个人都要离了，但这并不是退订房的正当理由，根据初步的销售合同，公司也完全可以拒绝的。那女的私下找到敏慧说，她丈夫给那个狐狸精买的是海景楼，怎么说自己做老大的的也要一套别墅吧，不能就用这破小区打发了她们母子俩。敏慧其实很恼火，但那个富婆答应由她来负责找别墅，敏慧就动了心了。敏慧简单地报告了一下情况，问巴乔是不是同意退订。因为销售许可证还没有发下来，目前只是交了一万元订金，退订的事以前也发生过，那男的是老总的朋友，搞到老总那里可能不太好，退了算了吧。敏慧的分析几乎是对巴乔的背叛。巴乔着急的是这个月的销售计划，如果再退下去，可能这个月就白干了。但不知道那根神经发挥作用，巴乔看着敏慧的笑容就同意了，什么也没说，就在退订手续上签了字。说实在的，巴乔有点想报复老总的意思，老总对他的建议不理不睬，他觉得是对他的侮辱。以前在别的老总那里，都是先调查了市场，听取他的建议后才决定楼房的设计方案。反正最后亏得大的还是老总自己。巴乔这样的高级打工仔，顶多也就是一年不赚钱。其实巴乔心里明白，如果不是敏慧，换一个随便多么能干的副手，巴乔都要发一顿大火，把她狠狠地剋上半个小时。

巴乔的思绪还在昨晚的事上，而且还把思绪接上，琳达就打来电话，说中午一起吃饭，很久没有在一起吃中午饭了。约好在琳达上班的那幢楼左边拐弯处的月亮湾西餐厅。巴乔开着车就去了。一路上听着刀郞的歌，很快就到了，琳达已经坐在一张靠窗的桌边点好了咖啡和饭菜。

怎么样，这里环境不错吧？琳达问。

还行。巴乔说。

什么叫还行，你现在牛叉了，心不在焉的样子，在想什么呢？琳达有点嗔怪。

唉，房子卖不出去。巴乔说。

不管它，反正你都不是计划好了，今年做不起来明年就炒老板。琳达说。

说是这么说，这会影响我的江湖声誉的。巴乔说了心里的担心，干这行的，业内的口碑是很重要的。如果在一个盘上没做好，接下来的条件就会很苛刻。在这个城市里，你干得好，谁也不把你当回事，如果一次没干好，肯定成为别人攻击的对象。

两个人喝着吃着，谈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直至餐后水果盘上来，琳达才瞪着眼睛对巴乔说，你真的想离婚吗？

什么？巴乔显然在装傻。好像根本不知道琳达在说什么。

算了，当我没说。琳达说。说完就用雪白的牙齿咬了一口西瓜，血红的西瓜汁流到桌面上。

怎么啦？巴乔关切的问。

你昨天晚上说的。琳达憋了一上午，终于由着自己的性子说了出来。

巴乔还想和往常一样耍赖，嬉皮笑脸地看着琳达。琳达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巴乔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我那是瞎说的。巴乔说。

你肯定早就想过。你嫌我老了，不要我了。琳达索性哭出声了。哭声在咖啡厅的背景音乐里并不显得突然。

别哭别哭，是我不好，我那里瞎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巴乔安慰着。

那你怎么会说离婚？

……

你就是不要我了，你现在想甩掉我。

……

巴乔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是低能，商场上的谈判技巧和出色的口才全都消失贻尽，巴乔没想到这给琳达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怎么会呢，我那么爱你，我们还计划今年底要小孩，我把烟酒都戒了，你看我像那种人吗？巴乔的语言非常无力。

琳达却好像感觉好了很多，默不作声了，用纸巾拭着泪痕。还用眼瞥着巴乔，观察巴乔的表情。

巴乔抓过琳达的手。轻轻地摸着。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眼睛深情地看着琳达。

是我不好。琳达这次首先道歉。但你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你不要我了，我就去自杀。

这话让巴乔心里格登了一下。

好了，不吓唬你，我们好好过日子吧。琳达继承了她父亲知书达理的优秀品质，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被扑灭在饭桌上。

回公司的路上，巴乔总觉得不爽。他感觉生活好像突然变得很没有意思。琳达并不像以前那样开朗和豁达，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关心他。两个人的生活正在相互地忽视。包括做爱，虽说次次有高潮，但总觉得不如在桑拿房里来得刺激。回去公司的路上，巴乔突然改变主意，决定找个桑拿房放纵一下。越堕落越快乐。这个月他已经第三次去桑拿了。前两次是陪生意场的朋友，这一次是突发奇想，自己主动堕落的。

桑拿房里又来了几个新人，主管巴结地向他推荐，他想也没想就说，六十八号。这是上次做过的那位湖北妹子。现在桑拿对巴乔来说，已经纯粹是腐朽的事，记得五年前第一次上桑拿房的时候，他还天真的认为，里面只是健康按摩，蒸一蒸，放松一下。他在等六十八号的几分钟里，还在回忆着五年前的一幕。那里候年轻气盛，在桑拿房里能把小姐干得飘飘欲仙。

老板好。六十八号就是这么乖巧嘴甜，甜得比敏慧的嘴还甜，人也漂亮，要不是在桑拿房里做事，他真想把她召天公司来做售楼小姐。巴乔没说话。由着六十八号给他脱衣，脱裤。等到全身都干净了，他突然不想洗了，对六十八号说，这样吧，我今天不洗了，你给我吹拉弹唱一下，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爱就不做了。

六十八号非常敬业地做着她的吹拉弹唱。每吹一次都让巴乔感觉到一次忘记自我，每拉一次都让巴乔感受到一次放松，每弹一次都让巴乔感受到满足，每唱一次都让巴乔感受到堕落。巴乔这样的男人很懂做，享受完了，给了六十八号和上次真枪实弹做一样多的小费。神情恍惚着，顶着中午的烈日出了桑拿房。因为六十八号的松骨效果不错，脚一着地，就感觉轻松。他吹着口哨，开着新买的帕萨特，不经过大脑思考般地驶往公司。

晚上来得非常快。

琳达已经买好了菜等着他。

巴乔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吃晚饭了。这一次也是推掉了两拨邀请才早早回到家的。他预感到晚上会用一顿美食来彻底消除他和琳达之间的不快，他回家的路上就想过，如果琳达没有买菜，他就建议到蒙古人去吃烤羊肉，琳达最爱吃这玩意了。

家庭生活并没有让琳达的厨艺有质的提升，除了做几个山东风味的小菜，基本上做不出巴乔大家刚刚毕业时的水平。所以这餐饭注定还是要巴乔来动手。两个人亲了亲，开始默契地做饭做菜。

琳达吃巴乔做的菜总是会吃得过份的饱。吃饱了就要坐在巴乔的腿上，让巴乔抚摸着她的上肚子。巴乔摸着摸着就会摸错地方，琳达就会一拍巴乔的手，耍一次娇。正常的程序是耍娇到第三次的时候就由巴乔抱着到了沙发上或者床上，然后就开始过生活。

巴乔摸着摸着，又轻车熟路地往上摸了。

这次琳达放任着这只手。

但巴乔不知是感觉到程序的改变还是本身就想改变程序，一下子把琳达抱到沙发上。几乎是以最短的时间把琳达解除武装，两个人回到原始社会。毕竟巴乔还不到三十岁，一切动作都很利索。琳达也很快就攀到了山顶。

正当巴乔头脑里想着中午六十八号的时候，琳达说：“我们离婚吧。”

巴乔没有琳达这么幸运。没有人从半空中接住他，他彻底地摔了下来，彻底地疲软下来。一切都像死一样地寂静，一切都停止下来。

巴乔非常沮丧，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琳达说。

我不是故意的。琳达说。

恐惧，恐惧，琳达也从高空中摔下来。

仿佛过了很久。琳达开始说话了。一定是哪个地方出问题了。但我不想离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说出来了。

巴乔安慰道，没事的。

巴乔在自嘲，真的没事的，是我不好。

巴乔努力地笑着，看着琳达，琳达已经缩成了一团。

巴乔再次安慰她，拍拍她的身子，没事的。

……

巴乔说：爽不爽？

琳达说：爽！

呵呵。巴乔笑着，我也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