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风尘

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泪滴,相信爱的年纪,没能唱给你的歌曲,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
——老狼·恋恋风尘


是的,我曾经是三流歌厅的蹩脚歌手,和那个叫做柳五的家伙一起。我们勉强识六线谱,会10多组调性不明的三和弦,敢于疯狂地蹂躏吉他,嗓子已成熟但仍能顺利使用童声变调,最关键的是我们有一股青春豪气谁也不放眼里。我们的组合叫做“财主和百万富翁”,这名字有异国情调也有梦想,即便一晚唱8支歌只有10块钱,最后一曲我们还是会粗声大气声嘶力竭来一首“生活之路”:十指在琴弦上筋挛,歌词用拼音从录音机里搞下来的,说些什么我们不清楚,可觉得面对人群激情歌唱,这就是生活之路。
短暂的走穴生涯最记得曾经有位走背运的摇滚老大落魄到我们身后拎起槌打了两轮架子鼓,当场我们并不知道,事后听人说的。日后吹起牛倒越说越象真的,岁月镏金,虚荣日盛。
还有一次,竟将热烈喧嚣的旋律唱成悲伤情歌,柳五几乎被我带跑了调,下台就骂,臭杂种,今天嘴巴里含了话梅?看看,多粗鲁一个家伙。我没解释,埋头收拾东西扬长而去。那天发生了些事,不想告诉他,谁也不想告诉。等到有一天真想和人说说,那些事已淡,碎了,好像没什么。

那天,我第一次失恋。
地上青草,身旁榕树,天上骄阳,她黑发长长。我吻了她,然后说再见。她转身走进一团光明的空气中渐渐消散。我低头看地上的影子,知道不是梦里,我一直以为梦没有影子,就象鬼没有影子。后来我去校办公楼迎接新生,跑操场打篮球,奔浴室洗澡,背上吉他骑车进入城市打工,终于唱歌跑调被兄弟骂。和她无关。夜里最后一次梦见她,梦里发生的事很清晰,醒来依然记得,只是她的面目不清。好多年后,回忆她,记不起当日那张脸,找到她,一眼就认出来,叫她的名字,曾吻过的颜容仍是一片模糊。

我们对坐着说话,之间有一张小圆桌,两杯咖啡,一支玫瑰花。
“好嘛?”
“还好。”
“你呢?”
“混得下去。”
“想不到那次会写那么长的信。”我说。

这是当年恋爱的开始,我写过一封很长的信,内容不详了。那封信比这个小说还长,估计这出自一个14岁孩子的手笔多数是废话连篇体裁多样,当时我粗粗接触雪莱和拜伦的诗歌,好像还有普希金,嗯,还读了些唐诗宋词琼瑶小说,将这些东西合起来正好一篇情书。那是个纯真的年代,感觉如此,好像没说[我爱你]这样的话,而是说让我们一起共同进步。别以为那时候我不敢说爱,不是的,当时考虑到有可能被老师家长发现,所以用词隐讳讲究了一下。但是有一样是真心的,我希望:我们一起。一起进步没能做到,事情总是这样,一个男孩如果恋爱,其他的事受影响往往不大,而一个女生,多数会成绩直线下降。我们的事实就是这样:她收到信,回了一封短短的信。内容依然记不起了,不过调子应该是积极的。我们的信件交换了四次,她的成绩从前十名变成倒数,以致负责的老师和着急的家长开始找原因。这时候,我们还没能拉手。

她的手放在圆桌上白嫩有肉,指跟下有四个圆圆的酒窝,我的大手毫不犹豫盖上去,说,“当年,我就想和你拉拉手。”

14岁的时候,没想过吻她,没想过要她,只想拉拉她的手。最美妙的计划是这样的:清澈的大河边杨柳依依,我们并肩在堤坝上走那么一段,5月的天空柳絮飘荡让人鼻孔发痒,那种滋味慢慢钻进心窝,我们并排坐下来,河水向东,两只手轻轻勾上小指。好像有些蚂蚁在胸膛上爬,很多蚂蚁,我向右她向左转过脸,眼睛望着眼睛,笑。
这就是后来梦里的镜头。她的眸中有我,我看见自己笑容满面,神色飞扬。
那个星期天我在河边等了一上午,她在家接受教育,我的四封手书她妈妈递给爸爸,爸爸说也许应该交给老师。我们终于没能牵手。

“我梦见过牵着你的手。”我告诉她。
“什么时候去看看我女儿,8个月了,好漂亮哦。”她说,顺势抽回手比划那可爱小女孩的长短。
妈的。我偷偷在心里骂,端起咖啡送到嘴边。从来没有牵手,以后也不会有。现在我大了,快老了,虽然还在年轻的尾声,可感觉老了。我看她的双手,眼神越过那双曾渴望的手定格在前胸,怎么那么丰满?诱人啊,年轻的妈妈。也就这么想想,并没有冲动。我困惑当年怎会渴望牵手,那到底是爱情还是荷尔蒙呢?

记得胡子刚长出来下巴会痒,喉节凸出来声音变粗,那时候她在2点方向一头长发摇啊摇。我常常看得双眼发呆,整个人发呆。旁边坐的死党方雷,方雷拍我的肩膀说是下课去他家听唱片,那种绿色的兰色的1块5毛一张的塑料唱片,有陈方圆的[月亮河]还有[爱情故事]。听完[爱情故事]方雷终于找到一支香烟,掐两截给我一截。我看你喜欢周华。方雷用香烟指着我说,嗯,要不明天买两张票叫她去看电影?我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没有吧。狗日的,还装?我就不装了,喜欢就是喜欢,害什么羞。我说,最近没什么好电影,还是写封信比较可靠。这么说其实不想方雷掺乎进来,这小子混,嘴巴大,还自告奋勇要去送票,可别是朋友妻不客气,况且这种事还是两个人更有味道些。方雷坚持一会放弃了,说,嗯,你的文笔好,可能效果更容易达到。第一封信的前四页是在方雷房间伴随着[童年]写完的,有一句还记得:你经过窗前,风送来芬芳。方雷说感觉很好。只一直没机会问问她感觉到底好不好。那些让我写着写着就激动的文字她爸爸交给老师,老师抓成一把狠狠地拍我的脸,老师说,你怎么这么不学好,现在就谈恋爱,考不上大学将来去挖黄泥挑大粪。想想那种辛苦和恶臭,我鼻子歪了,心情沉重起来。
就这样,青春之恋被中断。她在我作文本上留了几句话——她是语文课代表,“飞扬,我要好好读书,等我们考上大学才会有更好的将来。我们一起努力吧。”
这个作文本我保留很久,大二的时候才不见了,那时我已爱上别人。她的留言我记着直到现在,当时心中默默说,我们一起努力吧,为了更好的将来。

我想大笑,忍住了,她不停讲述女儿的琐事和未来设计,胸口被奶湿透。你看,女儿就是她的将来,可不是我们生的。

高二下学期我们分班,她文我理,我们都考上大学,她北我南。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她托人传话让我去她家。我去了。那天她妈妈在,还有她哥哥,我被介绍是她的普通同学,她妈妈用和蔼的眼神看我,她哥哥倒很拽,问道,你就是那个很会写情书的某某吧,怎么没读文科?我答,我就只会写情书,其他的语文都不怎么行。大家笑了,坐下喝茶。直到午饭之前,我和她没说多少话,不知说什么好旁边又有人,喝了好多杯茶感觉会吃不下饭了,后来没事找事摊开棋盘,总共走了27步,她并不会,我拿起一本[桔中蜜]红先黑后双手互搏,她在旁边低声问为什么要这么走啊?我答,书上这么说的。这么重复问答三四次,开饭了。那顿饭吃得很撑。告辞时她妈妈还在说,不要客气,真的吃饱了嘛?我真的很饱了。她给我装了四次饭,第一次起身头发扫到我的脸,两次脖子,最后一次什么也没碰,我想应该是很饱。在楼下,她轻声说,给我写信。

想问问她记得我大学写的情书嘛?没问。她一低头看到自己的上衣,没再抬起头,只说:“出来这么久,我们家静静醒来该饿了。”
她又要离开了,带着尴尬,散发着奶味——成熟的女人为母亲的女人的气味。我明白,她会走远,不再回来,哪怕隔一张小小的圆桌互相对望,说一些平常说话的机会也很难有了。生命中有的事开始就是为了结束而不会长久拥有,但这些事是有意义的,它们发生,我们长大。

进入大学,我个子高了最后两公分。大一期间,我们通信交流各自的独立生活以及对未来的展望。她的理想清晰,一位名牌大学的国经生注定将来要去美国深造,象奔向天堂那么热切。我的专业是计算机,挺热门但才兴起,第三次浪潮还在太平洋那边,我刚学到高数、电路什么的,对专业还没概念,于是懵懵懂懂迷茫着,这是命运的安排,家长的意图。我曾设想去学习勘探采矿或者做个军人,总之是那种比较野外和体力的专业,结果稀里糊涂弄上这不明不白的学科。坐空调房里用机器预测云会去哪个方向?我不确定。而她从不怎么开解困惑的我,只有次信中提到你这专业很好出国啊。我没接茬。虽然很向往天的尽头,可不认为地球反面就是,天边有青山草原浩大的彩云,但无需名为美国。这是一个男人对空间和道路的理解,和思维具体的女人会说不清,所以就没说。再后来,更不想对她说了。

有消息传来说她有了新男朋友。坏消息总是传得快。哦。真的吗?我怀疑,可同学来信中说得非常确实。那么是不是应该有点受伤的表现?搞几瓶廉价白酒醉一回?上次柳五失恋,就邀上我大醉一场——宿舍门口有个小饭铺出售散装啤酒,我们喝了4脸盆,那是真正的豪饮,平时我们总抱怨老板娘掺水太多,可那天我希望柳五喝的都是水。后来柳五趴在露天阴沟边上不停地吐,刚喝下的三盆啤酒汇进下水道的臭水流走,酒倒完,柳五继续往外倒胃酸胆汁,酸臭无比,可能还有少量血,呕吐过程中,柳五数次抹花泪水和鼻涕仰脸问我,为什么她要离开我?这我怎么能知道?只好劝他,算啦算啦,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脱下裤都能走三十里,何患无妻?最后我拎起柳五,扛着这堆滴滴哒哒流淌着的垃圾回了宿舍。想起这事,我不想醉,心情淡定下来,我和柳五不同,他喜欢受伤,喜欢有人同情怜悯,我不喜欢。奶奶说,男子汉大丈夫打脱牙齿往肚子里吞。
晚上躺床上,思索她为什么背叛,自尊有些触动——被淘汰了,他妈的,恼火。我很想知道另一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好。估计没可能,她不会说的。

望着她,头发披散遮住面容,我知道,后来大学还没完她又换了新人,再后来,一个又一个,到底有多少男人经历她,热爱她,拥有她,我再也不想问。当年她就已不再属于我,也许从来未曾属于我。
她说:“得回去了。谢谢你,又见到你我还是开心的。”
“好的。”我同意。其实还想她多留一会,你热爱过的人要走了,总是会想要她多留一会。

还能挽回她吗?在那张1米宽的双人床的下铺,我失眠了,上铺点着蜡烛看[鹿鼎记],到动容处一掌拍在床板上大声说,爽啊爽啊,夜御6女。我靠,你丫能不能拍墙,也不怕打断竹板掉下来。我烦躁地骂。掉下来搞死你。上铺毫不客气反骂。我真想跳起来爆打他。柳五盘腿坐在书桌上操起琴。飘飘散散[少女的祈祷]千回百折,铮一声,弦断,我的心情放下。上铺呼一口吹灭蜡烛,说,睡觉睡觉。
深夜里作了个梦,梦中清晰知道这是6岁的我——放学了,我走出校门突然尿憋,非常憋,得赶快回家。回家的路不长,平时只要5分钟。走不到一分钟,我憋得不行。小时候家教严,没能让我学会随地大小便。得赶快回家。我艰辛行走着,很多疼从肚脐四面八方往下聚集在小便上方,我伸手穿进裤裆紧紧揪住小便,不管那些疼还是尿多想出来,也决不能让它们出来丢脸啊。
终于疼醒过来,右手居然紧紧揪住鸡巴。四周沉静着黑乎乎,不是尿,是别的东西要出来。第一次梦遗17岁才发生,如果不是小说可能算发育较晚。
掀开蚊帐冲出宿舍摸进厕所站上小便池松开手,扑扑轻轻几声,它们接连撞到墙上,散发淡淡的腥味给人肝脑涂地的感觉。疼死啦!这就是做梦都讲教养的后果。我呆一会,一点动静也没听到,于是找到水喉冲洗一番,这时微寒的东风穿窗而入,小便立即就缩小了,很小,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它那么粗壮。
躺回床上我紧张起来,不会被风吹阳痿吧?夜里它偷偷自己跑出来会不会有事呢?有很多的问题令人担忧,尤其它一忽儿在坚挺中疼得人撕心裂肺,一忽儿又小得快消失了。我想,明天一定要去找个答案。
这次突然事故几乎让我完全忘记刚发生的失恋,这只能说明我关心自己胜过别人。第二天去了图书馆、新华书店,再找哥们,弄来好多书,从青春生理到[龙虎豹]都有。这类资料以前也不是一点没接触过,只是并不那么专注,你看,我是大学生了,已掌握了用学术研究的方式解决问题。
很快我就宽心下来,哦,原来这样,很正常嘛。把那些生理学术书籍统统扔一边,龙虎豹之类感性的东西留下,其中有本[少女之心],这本书以前没看过,但据说威力无穷——有一高中同学就因为这书被游街示众下大狱:3个人他最小,看完[少女之心]立即找个公厕寻一妇女强奸了,具体过程不清楚,这同学被两个大的派去望风,遇上严打,拉开裤练的枪毙,望风的无期。
我翻着书,多可怕的东西啊,看多了会死人的。事实并非如此,翻完了,没反应,又冷静地瞄着龙虎豹彩色印刷的赤裸裸的下身,慢慢看上去,经过胸脯,很大的那种,再上去,鲜红的嘴唇,闪亮的那种。
我突然想起来,不行,就算吹了,还没吻过她呢。设想那种诱人的嘴唇,线条流畅,形状优美,粉红色的质地给人幼嫩的感觉,要稍微厚一点,上面不要有细细的胡子。我定下一个决定,离开她,但是必须吻她一次,作为结束的纪念礼。

她就在面前,身子前倾着,长发披挂,窄窄的面容上低眉顺眼,多象当天我们在公园里默默相对。当时我说,没别的想法,我要吻你。用手掀开那长发的帘子我吻了她。
我说:“你走吧,我多留一会。再见。”
“那我先走了。再见,嗯,再见。”她说。
又一次目送她走远,阳光和过去那天一样明艳,只那天曾经心疼,现在想起来胸口还微微发酸,可我不再有当天执著的目光,一个陌生女人这时掠过视线,身姿在高高的高跟鞋上颤颤巍巍。转眼看去,我笑了。不知什么时候,手中拈着那支本来在瓶子里的玫瑰花,花是假的,花瓣都撕不下来。把花扔在地上偷偷踩上几脚,我觉得开心。再寻找,已不见她的背影。
我该走嘛,结束故事?咖啡已尽,可真正的故事还没有讲,我决定重新开始。

让我从吻别开始。
夏天里新学期第一天,约她来到了公园。事情过去很久,我是说她和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恋爱了。虽然没去问,可她来信坦白了。她说,现在我最渴望有个人能在我身边,关心我,爱护我,帮助我,和我一起。得承认,我曾经很喜欢你,但那种爱是不成熟的,没有实际内容,也许我们的爱仅仅是自己内心的一种感觉,一种苏醒,一种成长,他和你不同,他是我的同学,我们常常一起。。。
你看,她也长大,需要摸得着看得见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我回信,很好,也许你是对的,祝你幸福,如果夏天回家,我要最后见你一面,当面祝贺你。
终于在她即将返校之前见到她,我并没有祝贺她,只仔细观看她的唇,美中不足的是稍微薄了一点,因为缺乏保养,有些坏死的皱皮。
为什么一定要吻她一次,到如今仍然不得其解。她没有抗拒,也没什么热情,后来事情变得糟糕——我不会接吻。我看见过,包括文字的描写和影视的动作,可嘴唇和嘴唇真正碰到一起,到底应该怎么动作,即便本能也不能提供帮助,我们牙齿撞在一起,她的牙齿划破我的唇,有点疼,可我忍着,还想尝试干点什么,她的脸移开了。
痴痴望着她走远,我的心情极为复杂,伤感,迷惑,失落,懊悔。。。这些形容词并不能表达,有一团空气堵在胸口,令我呼吸不畅。

从公园回到宿舍,遇上柳五一伙兴冲冲要出门,虽然我没什么心情,架不住柳五们的招呼,就一起去校办公楼迎接新生。校园里,迎接新生是一种有趣的游戏,尤其第一次玩这种游戏的人更兴奋,乐趣主要在于发现新鲜动人的女生,然后,嘿嘿,然后是不确定的,正是这种不确定才更有想象空间嘛。
我们在树荫下抽烟,盯着对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天很热,没有风,汗水缓慢渗出粘在身体表面,我们快恹了,很多男女走过去,没有能让人提神的。我无精打采。是柳五一声惊叫让气氛活跃起来,这个这个,这个不错。他指着。
我们就都看见了。一个短发的女生,白衬衣蓝裤子象个合唱队员,左手一个箱子,右手一个箱子,背上一个被包,她一定很累,汗水湿透衣衫,被包的带子肋住前胸,磔磔,我微笑望着女生,她紧贴衣服的身形红润的脸庞显得吸引,我准备去帮帮她。
但没来得及动作柳五已窜出去,我的我的,我最先发现。他回头这么说。
靠,我又觉得呼吸不畅。郁闷。时间继续前进,我的郁闷直到遇上小唯之后才缓解下来。

年轻的郁闷一个重要表征是渴望向人倾诉,反正我当时是这样,可惜没有宗教信仰,就是说,没有一个沉默的、存在的、能解决一些问题的倾听者。我也不愿向柳五之类的朋友倾诉,很显然,倾诉者是弱者,即便不被旁人看不起,至少自己会心里瞧不起自己,唧唧歪歪不是男人所为。这时候,我想起小唯。
小唯是周华的好友,我们以前都是同学,关系不错。小唯和周华不一样,豪放,擅长体育,个性更象男孩。同学的时候,我觉得这种女生很可爱但难以亲密,嗯,亲密的意思是指男女之间的那种,类似我对周华那种。记得当时小唯对方雷很有意思,每次我们比赛,她一定是叫得最凶的拉拉队员,如果方雷进球,她的尖叫会让全世界的人都不自在,不过她自己倒不觉得。说起方雷我会伤心,他死了,被尖刀捅穿脾脏。这是另外一个故事。方雷的葬礼上我还见过小唯,她没有出声,只默默地流泪,后来在忙乱中她离开现场。
小唯和我在同一个学校,有几次在校园遇上过但只是简单寒暄几句就各走各路。就是说,我们是普通熟人而已。
在最郁闷的时候怎么会想到小唯?当时我没有思考这个问题,而是去女生宿舍找她,我真的需要和某个人说说,也许说说对周华的感情。
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我和周华吹了。”
“哦,听说了,你坐吧,对,坐床上,这么大块头,别坐板凳上挡路。”
“你们宿舍比我们还挤呀,嘿嘿。”
“都一年了,你还没来过呢。”
“那是那是,罪过罪过。”
“失恋了才来找安慰。”
我们就这样开始交谈,比以前所有的说话加起来还要说得多。后来我们一起去食堂打饭,她排队买菜,我排队买饭,我们在两条不同的队伍中时常对望一眼。
那个晚上,在小唯的宿舍里我待到熄灯前才告辞离开,还想继续说下去,可客观条件不允许。我们一起说起周华,交换彼此知道的信息,包括周华的个性,周华的家庭,她两当年亲密的关系,中学发生的事和各自朋友的消息,中间偶尔说起方雷,但这个话题太伤感,我们几乎同时换了话题又一起住嘴,她笑着说,你先说你先说。这倒令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她请我吃糖。我惊讶着她有那么多零食,并谢绝了糖块。我抿着嘴唇,被周华咬破的地方溃疡还没好,于是就有了新话题,我向小唯说起失败的接吻,在咯咯的笑声中,我辩解道,真的,第一次总是要出现意外的,不懂的事情总是做不好。我看到她的目光投向我的嘴唇,心中一动,她抬手捋一下头发,光滑的小臂上两个玉环清脆地响动着。这时,灯熄了立刻又亮起来,10分钟之后,宿舍要熄灯。我只好告辞。
“有时间多来坐坐,”小唯说,“我们宿舍的食堂不错吧?”
“不错不错,比我们那边好多了,下回馋了就来找你。走了。”
“嗯。”
我穿过校园,秋天的风扫在树叶上沙沙作响,吹着我,我大声歌唱:答应我,忘了他;答应我,离开他;带着情,带着爱,跟我来!这是张蔷磁带里的歌,也是我们[财主和百万富翁]组合的保留曲目,歌声惊动树丛中的人,有人大声骂:“嚎什么,讨厌。”
我乐呵呵地住嘴。

因为有小唯常常陪着说话,我心情大为好转,卖唱赚到钱,买了一个三洋录音机送小唯表示感谢。小唯不肯要。我就告诉她我和柳五出去唱歌赚了不少钱,这不过是小case。这后来,[财主和百万富翁]乐队演出现场多了一个拎吉他的女跟班,并且,小唯用当年为方雷喝彩的尖叫为我们捧场。
有天柳五悄悄说,兄弟,你的码子叫得太猖狂了点,这么下去老板会解雇我们的。屁,她不是我码子,我说,1,真的叫得狠难听?柳五笑起来,说肯定比我俩高亢,弄不好老板会让我们让出位子换新人。柳五又说这姑娘不错,你不收了她。滚,我骂,不是说你。
演出完我们三个象兄弟一样去大排档宵夜,喝酒骂娘。我没考虑是否应该和小唯拍拖,只觉得大家在一起很愉快,不会郁闷,我希望日子就这么愉快下去。

不久遇上一件事,那天中午柳五跑回来让我们都去看热闹,说女9舍外面有个疯子,是我们系辅导员。我们一起跑过去。研究生刚毕业的江老师——一个戴白边眼镜的书生微笑着坐在水泥操场中央,捧一本诗经大声朗诵。操场两端篮球架支着一条横贯全场的绳索,上面飘荡着无数胸罩,胸罩大小不一五颜六色。只要有人稍微靠近一点,江老师立即放下书露出手中长柄水果刀舞刀大叫滚开滚开,不要打搅我读书。人们退开,他盘腿坐下继续朗诵。
操场周围人并不多,有些没午睡的女生,几个男生,还有学生工作办一老一新俩老师。
老老师说:“这可怎么办,不要接近他,会伤着人。”
新老师说:“那怎么行,你看看,多难看啊。”
柳五朝操场喊,“江老师,来段苗条淑女吧。”
“去,你还逗他。”老老师呵斥。
“叫校卫队把他抓起来。”新老师说。
“他有刀,伤人伤自己都不好。”老老师说。
这时一个女生走进操场中央,我看一眼就觉得见过,但不知道是谁。女生好像没看见疯子挥舞着刀,也没听见疯子喊什么,只走过去,一件件收下那些飘扬的胸罩。江老师喊叫着跳起身向她逼过去。柳五叫起来:“吴歌,你不要惹他。”
我是跟着柳五跑过去的。得承认,柳五打架很凶,他冲过去一把扣住刀刃,江老师没来得及抽刀被我狠狠一脚踹小腹倒地上,眼镜碎了划破他的脸。人们一拥而上。我听见江老师哭了,还听见女生对柳五说:“这几件是他偷了我的。”
回宿舍路上,柳五告诉我吴歌是我们师妹,还说就是那个他迎接过的女生。
“妈的,我们要游行,讨个公道,怎能给派个专偷胸罩的疯子做辅导员呢,狗日的。”
“吴歌,”想想我又说,“这女孩有意思,胆子挺大。”
“不是吧,人家是害羞。”
嗯,我点头,我也不想自己的内裤们在操场上被展览。

这件事还没全忘记,我和柳五失业了。歌厅一般不会一档节目上狠久的,观众会失去新鲜感,而我们找工作并不怎么在行,于是就此解散了二人组合。不,应该说是三人组合。我的倾诉欲早已大大消解,演出停了,好像没什么理由再和小唯一起混,赶上冬季篮球联赛开始,我就很少再去找她。
男人的心象风,今天这里明天那里,只经过什么但不带走什么。女人呢,有时候女人会跟着风走,好像要抓住什么。

不到一个月,小唯给我写了一封信。拆开信之前,我有些纳闷,这家伙,不直接来找我,写什么信嘛。打开信,就明白了。
“飞扬,你好。。。女人找自己喜欢的零食,挑自己喜欢的服装,用自己喜欢的口红,还爱上自己中意的男人。你说,你同意吗?”
她奶奶的。我说,这可不好办。同意还是不同意?最后决定还是同意算了,和女人没法讲道理,给个答案拉倒。为什么我会认为和女人无理可言,这是日后的断定还是一如既往,不知道。
我牵着小唯的手走进树林,校园里有很多树林,我们随便选择了其中之一,树林里有很多情侣,一对对各自占领着某个阴暗的角落,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这样的角落。从敲开寝室门看到小唯笑了,我们就牵着手,答案在我伸出手的时候小唯就知道了,现在,我们找到一个别人可能看不见的地方,得干点什么来敲定这个结果。我张开双臂拥抱小唯,我个高,她娇小,我低头,她扬脸,她的眸子闪亮星月之光,我想吻她。她的双手按我的后背,之后抚摸到后脑勺。我似乎开窍了,单腿跪下来,仰头,看见她的脸靠过来,缓慢的,甜蜜的气息象水果糖一样芬芳。我想她一定曾经吻过男人,她的吻柔软地摩擦我的嘴唇,挑开我紧张的牙关,那是滋润的味道。我站起来,不分开,抱着她高举,上边吸啜着,下边翘起来。
我又恋爱了,味道不错。

你说,故事这么重新开始行吗?

如果不是某个冬天的下午我们太无聊,我和小唯的爱情将顺利地发展下去,一起上图书馆,一起打饭,还可能旁若无人互相用勺子喂饭,外出郊游,在人们不容易看见的地方接吻。
嗯,我们当时仅仅接吻,别的还没来得及干。那个周末下午,她有事回家了。我呢,我们一伙在寝室里谈论晚上的舞会。舞会最激动人心的问题是舞伴,美丽新鲜的舞伴说起来都让我们发躁。
“不行,柳五你有办法,得找些新血来,次次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条腿,这是不行的。”老大说。
“凭什么我去,你们不能去嘛。”柳五说。
“这是大家对你的信任啊,不要辜负这种荣誉。”我说。
吵了一会,我们定下来抽签。柳五输了。他苦闷地嚷道,“哪里有哇,”转转眼珠说,“只好去打打师妹们的主意了。”
我们立即一致叫好。
“别什么事情都我一个人扛,”柳五指头扫过去,最后点着我,“兄弟,焦不离孟,跟我走一躺吧。”

我们走到师妹寝室门口,柳五一甩长发,举手说:“有我搞定,你就看着吧。”梆梆,他敲门。
门开了,是吴歌。“什么事啊?”她说。
柳五揽住我的膀子,神气地说:“小师妹,这位师兄有事找你。你们谈,我先走了。”
我肚子里狠操柳五,伸脚踩住他的脚背,这招用来对付高中锋的,不信他能跑了。脸上挂笑我说:“柳五代表我们班男同学邀请你们寝室参加今晚的舞会,呵呵。”
吴歌稍微露了露牙低下头,跟着又抬头穿梭打量我和柳五一点点展露笑容,她的笑容缓慢,层次分明,先是嘴唇张开,然后显出酒窝,最后眼睛明亮地睁大。
柳五用力推我说:“你的脚,哼,我们是很诚恳地来邀请的,小师妹。呵。”
“我不会跳舞呃。”吴歌说。
她背后另外有人说,“好啊好啊,让他们进来吧。”

晚上我们带一群小师妹参加舞会。吴歌真的不会跳舞,我邀请她,她再次重申,我就说,没关系,我带你,来吧,注意我的手暗示,嗯,对,就是这样。
我一边说,一边搓揉着她软软的身体。她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象淡淡的奶味,这大概是乳臭未干的气息吧。她不久就跟上节奏前进后退,进而在我臂弯中旋转起来。一曲终了,她的脸红扑扑的,兴奋地告诉我挺好玩。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小,我要凑过去才能听清,甚至擦到她的头发。
柳五狠不客气地把她抢走了,我觉得意犹未尽。
舞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吴歌的舞步已经非常熟练。音乐停下来,她走进我们中间说好开心啊,说着轻盈地转一圈,宽大的裙白抽到我的裤子。
柳五一臂揽住她的后腰说:“来,最后我们再好好舞一回。”
那一曲实在狠长,是个快四。人群的旋转铺满舞厅的地面,乐队疯狂地奏着好像要让这夜晚的歌舞永不停止。人潮散去,柳五松开手,吴歌一串欢笑,独个转了两圈清脆地说:“真过瘾。”话音刚落,她一头向地板栽去。咚,她晕倒。

是我背上吴歌去医院,后来又背她回寝室。带着女孩疯狂旋转是柳五的长项,干体力活他的个子就差点。回去时吴歌基本醒了,很不好意思地要求自己走,可双脚才着地又往下软。我只好继续背起她。她细声在我耳边说谢谢,然后就没声了。这活狠累人,我出了很多汗到后来都嗅到自己浓烈的汗味。
第二天柳五买了些水果和罐头去道歉,我没去。柳五回来叹一声,之后对我说:“兄弟,人家问你为什么不去看她。”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干的。”
“那我干什么啦?哎,女人怎么这么虚弱。”柳五说。

我和吴歌就是这么开始恋爱的。这时候,我正在恋爱呢。
我和小唯去自习,躲在教室最后一排亲热,小唯喜欢我把头放在她膝盖上,她梳理我的头发,象吃冰激凌那样时不时低头啃一口,啃我的鼻子、耳朵、嘴唇、眼睛,脑袋的各个部位。在小唯的膝上我舒服地躺着,心想她有点象个妈妈,一边干别的,一边弄着孩子。小时候妈妈就这样对我。当然,常常我也会忍不住钩住她脖子还以颜色,用男人对女人的态度。我们这样过着,我以为不会改变。但那一天吴歌找上门来了。

开始她说要借教材。教材给了她,她不走。又说要陪她出去走走,陪她去自修室取书包,她又说要陪她坐坐。
我们坐了很久,自修室慢慢快走空了,我不得不问:“喂,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哭。”她说,哭了,一串泪珠跑下去。
第一次有个女人面对着流泪,这让我不知所措。沉默着我希望她快快哭完,可那眼泪没完没了。我只好伸手搂住她,也不知道她是否在我肩头继续哭泣。也许是慢慢停了,她要推开我的时候,我吻她。她硬一下就软了。挑开她紧闭的牙关,用唇推揉着她的唇,慢慢她的舌头动起来。我想起小唯,想起我们第一次接吻,我的动作正是小唯当天对我所做的。
我们终于分开,吴歌推我一下说:“你好坏,那天也不来慰问我。”然后笑了,慢慢地笑,露出雪白的牙,显出酒窝,眼睛明亮。
“你爱我吗?”她问。
“我们该回去了。”
“明天来找我?”
“不知道。”
我无法确定。吴歌是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我是说,譬如接吻这类事情。我甚至没想明白,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不过后来还是去找她了。
她又哭了,说我很坏,明明有女朋友还要吻她。我就说,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找你借书啊。她哭着,用委屈的语气说。
你看,女人就这么不讲理。我只好心平气和地问她,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你说该怎么办?吴歌这么回答我。

故事编成这样,我也不想,甚至不知道怎样才能够结尾,这是发生在青春期的事,那时我缺乏经验,导向混乱,不懂取舍也没有太多行动指南。后来吴歌成为我的恋人,情深意重赤身相搏,在她那我完成男人真正的成人礼,看到女人珍贵的鲜血,这都是后来的故事,发生在我和小唯共渡的最后一个夜晚之后。

我硬起头皮去小唯的宿舍,上楼的时候撞到一个只穿三点式的女生从洗手间出来,这让我愣住并且多看了几眼,那个女生瞪我愤怒地说,不准看。我扑哧笑了赶快往上窜。这个小小意外让我轻松了点。
“找你有事。”我对小唯说。
“你怎么啦?”
“出去再说。”

夕阳低落天色黑暗下来,松涛在山谷里游荡,我看见小唯搂着自己颤抖了一下。她一定是觉得冷。我脱下外衣,她推开了,说:“我不冷。”
这时我已交待完和吴歌发生的事情,包括不甚清晰的细节。我说,“我看见你冷了。”
“没有。”
“我们该怎么办?”
“问你自己。”
“她好像很脆弱,我不想伤害她。”
“你伤害我了。”
我闷头抽烟,烟火明灭,松涛再起时我把外衣披上小唯肩头。昏暗的夜色中,我看到晶莹的闪光串串从她脸上滑落。
“抱紧我。”
我们拥抱。
“吻我,吻我。”
我们接吻。
“不要离开我。”
我松开手,想说点什么,嗓子噎住了。小唯拉过我的手放在胸上,事情变得混乱起来,我抚摸她,亲吻她,她解开衣扣,我继续亲昵着,直到她轻轻地说:“来吧。”
我看到一具雪白的身体若隐若现,就是这时刻,我跳起来转身向远处跑去,没有回头越跑越快。
当我气喘吁吁停下,松开紧握的手,下身的刺疼令我缓缓蹲下,我哭了,就象很多年后遥望苍茫大海回忆那些曾经亲密的女人呼吸着汪洋浩瀚的气息孤独地泪流满面。


童党-血出血入
一切为何
活得象风
逃亡
你的肉身我只借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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