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无法记起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写过这同一题目的文章了。记得是3年前的这
一天，在你离去整整10年的时候，我写下了“十年一别”的副题。然而，那时正
值毕业设计的关键时刻，我的焊条几经周折没有长进，于是思路总是连上又断，
最终仍是不了了之。在以后的两年间，我几乎没有提笔写任何文字，也许是时间
过于充裕反而无法收敛心思。只是，今天，我想我必须写些什么，我不能让这种
思绪就此断线，而在过往生命中，我已失散了太多最为珍贵的友情。

　　今天是你从我眼中离去整整13年的日子，应该也可以算作是一个纪念日罢。
纪念一个跨越了我整个青春的事件：你以及你的离去。

　　此时此刻，我坐在房间的地毯上，倾听着我所钟爱的那些动人心弦的歌曲，
看五月的阳光自窗口倾泻而入，细小的尘埃在风中游走，宛如我纷乱不绝的心绪。

　　其实，你和你的离去于我而言，那意义并非象世人所想，仿佛是青梅竹马式
的远离。你只是与我同学不到7年的一个邻座的男孩。是的，在13年以前，我们
还都只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所谓的青春岁月还守候在我们的不远处，它的曼妙多
姿的身影在我们急不可待的憧憬中显得可望而不可及。我们却还只是少年，尽管
我们曾同学7年，真正的熟识也仅仅发生在我们的初中时代，虽然很快地我们开
始有了最初的友谊的萌芽，并产生了难得的默契，然而，这一切都随着你盍家远
走云南而终告结束。同桌的你，在那样一个北方五月的下午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也许会是永远的别离罢！

　　直至今天，我依然能清楚地回忆起你离去时的情景。那是一个上午，第二节
课的铃声已经响起，你背起书包向外走去。那个时候，各种形式的欢送会都已开
过，你也不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那个下午，你即将起程远去那梦一般的花的世
界。你执着着上了你在北方的最后一课。你在执意挽留着一些什么吗？是那业已
结束了的北方的生活还是那些也许在你的生命中永远都没有机会重现的面庞？你
的童年和少年就这样伴随你的远去而走远，最终消失在无尽的岁月里。

　　在北方五月的阳光里，你就那样随意地将书包拎到瘦弱的肩头，只向那间宽
敞明亮的教室投去最后的一瞥，即转身离去。你的仿佛是不经意的举动在我看来
却包含了太多的不舍。是的，这里是你生长了13年的地方。在这里，每一寸土地、
每一道景物都记述了你的故事，这里远比远方那花一般的世界更接近于你的故乡，
那里只是你的籍贯。然而，今天你必须与你的家人一同返回那以往仅存在于户口
本的虚幻的地点，也许你将不再有机缘重回到这里--你真实意义上的故乡。

　　那天很巧，我的座位靠门，因此有可能最后目送你的离去。我以我13岁未晓
人事的心理尽力揣度着你的心情，幻想着那个下午，当列车缓缓启动，驶出你生
活了如此久长的北方都市，你的面颊上会不会有泪花在闪动？当列车在广袤的北
方平原上飞驰，当你的目的地越来越近，而你的故乡越来越远的时候，你会是怎
样的一种感觉，你的心底会不会有一种叫做忧伤的东西慢慢升腾，继而占领你全
部的情感。

　　我想如果是我，那么一定会是这样的感受。我永远难忘1998年8月24日上午11
时，当波音747在首都机场滑翔起飞的那个刹那，我的泪水如潮水一般汹涌而出。
眺望着舷窗外越来越模糊的都市原野，我有着难以言传的失落与感伤。我知道我
告别的不仅仅是那个我生活了21年之久的城市，我所远离的是一种生活，一种记
忆。我知道，我永不再有机会回去。即使有一天我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我也将
不再是我，那些曾为我所熟悉的一切都将因了我的离去而改变，最终消失！尤其
我没预料到的是，在随之而来的异乡的秋末冬初，那一个刹那间的恐惧竟会得以
应验。

　　也许，在13年前的下午，幼小的你还没有我多年以后如此细致而复杂的心理。
然而，无法否认的是，此时此刻的你决不是你表面的那般平静。那种与即往生活
告别，与朝夕相处的小夥伴们告别的忧伤一定会在你幼小的心灵里留下最深重的
印迹。纵然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会淡忘，最终放弃那感觉。你却不能说，你从未
有过那种刺痛心扉的感受。虽然在那时的我们还不能准确地分辨出失落与感伤之
间的细微差别。

　　就这样，你走了，从此消失。你的影子伴随水面的波纹在季节回旋中趋于平
静。在以后的13年里，我听不到你哪怕再微弱的声音，你是生活在另外半个世界
里吗？在和我没有任何通道和窗户衔接的房间里，孤立而无声地生活着吗？那一
天就仿佛是一道分界线，它截然分开了13年前和13年后的我们。于是，在我即往
生命的1/2岁月里，你仅仅作为一个象征存在着。除此以外，再没有其它了。

　　其实，要准确地说，即使是在那个日子之前的1/2岁月里，你也仅仅是我一个
比较默契的童年玩伴而已。那个时候，青春期的叛逆和萌动还远未开始，我们之
间还没来的及疏远便走向分别。而少年时代的分分合合也都是些极为平常的“事
变”，我却唯独将你放在这样一个极其特殊的位置，我把你的离去视为我生命历
程的一个纪念日。我不明白我的用意。

　　从1987年开始，从你离去的第二年开始，我在每年的5月22日都会写下这同一
题目的短文，十年来从未间断。在最早的时候，我更多的是回忆有你的那段岁月，
而在以后，绝大多数的时间里，我把你作为一个倾诉的对象。我向你讲述我的生
活，我的心情。你不再是一个早已走出我的世界的童年的玩伴，你更象是我今天
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朋友。你始终静默无声地倾听着我今天纷繁甚至偶尔有些杂乱
的生活，我的起起落落的生命历程，还有那些如云一般来了又去的爱情故事。你
是如此忠实地听我讲述着，你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屑与倦怠。你始终沉默，
十年如一日。

　　我想，其实，我所需要你作的也正是这种形式上的倾听，我所愿意，所能做
到的也只有诉说。我其实是一个极为孤僻的人，我并不善于将自己的心事一寸一
寸地讲给别人听，即使是我的父母，我的好友，我身边最亲爱的人。我封闭我的
心灵，只用一枝笨拙的笔娓娓吐露于苍白的书笺。而你却是那样的忠实，你会在
随时随地等待我的倾诉而没有任何怨言，你甚至吝啬于你的言语，不给以我任何
评说。因为你知道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任何指点。我过于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我都习惯于由自己去品尝与体味。你容忍并原谅了我的执
着，且一如即往地守候着我。因为你仅仅是一个象征，我以给你的名义所写的这
所有的文字都只有一个读者；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因为我确信，除了我，
没有人会关注一个在13岁时就远离自己生活，以后再也没有任何联系的同桌的你。

　　如果说，在这13年里没有一点你的消息那是不公道的。在你离去的一年多里，
我间或可以从你当年的好友口中得到你的近况，然而，也都是些很简短平实的信
息。无非是你念书以及课余的生活。而当我在一个秋天离开故乡且渐行渐远以后，
我再也没有听到任何与你有关的消息。你的显赫的背景早已随你们全家的离去而
消失殆尽，即使是作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显得那么陈旧而落伍。你昔日的好
友们也如流云四散，逐渐有了各自即定的生活。我甚至连他们都很少见到，即便
是在街上偶然的相逢也只是陌然的擦肩而过。在结束了长达7年的异乡漂泊之后，
我在故乡作了两年短暂的停留。在这两年间，我的生活简单而繁复，貌似平静却
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躁动不安。我不再关注日历与我的联系，我几乎是自然而
然地放弃了这一种我曾如醉如痴的释放自己的最佳方式(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我仿佛是沉溺于生活的变幻多姿，却在我离去的前夜，我才真正明白我所放弃的
是怎样一种轻松自在的发泄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以为那种生活是不需用笔便可以
牢记于心永志不忘，我幻想自己所有的思维都是理智而冷静的，不需要任何沉心
静气的思索，和无情的评判。我高估了自己的力量而放弃了真正多少更为客观的
思维方式。我有一刹那的悔意。

　　于是，再一次漂流异乡的我决心再次提笔作这样的一个思考，一个要自己冷
静下来的思考。我但愿我还能回到当初的心境和当初的全真的感受。

　　我期盼着与你的再度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