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个穷人。

很早就是了。

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没有请别人吃过一顿饭，连烤红薯也没有。

这到并不是因为我吝啬，实在是因为我穷。

当然，也没有任何人主动地请我吃过一顿饭。

正因为如此，当一天有人打电话来告诉我说他想请我吃饭的时候，我简直就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请我吃饭？”我一字一顿地问道。

“没错。是请你吃饭。”对方也一字一顿地回答。

“请五朝臣子我吃饭？”我加重了语气。

“没错。是请五朝臣子你吃饭。”对方也加重了语气。

可我仍觉得不踏实，“你是谁？”我小心翼翼地问。

对方笑了，“哈哈、、、、、、、我是老豹啊。”

“老豹请五朝臣子吃饭？”

“没错。是老豹请五朝臣子吃饭。”

看样子不象是开玩笑。是有人真的准备掏钱请我白吃饭。

于是，我顿觉受宠若惊。

“老豹啊老豹，你真他妈是个好人。这世上，就、就你不嫌贫爱富，还没忘了我这个穷朋友啊、、、、、、”

我抱着话筒，一边说着，一边都快要流泪了。

二

饭局定在了周四的下午六点三十分，而今天才是周一。这不免使我觉得了时间的漫长。

不过，我所在公司的老板是个很会体谅员工的人。他每天给我安排的工作总是能让我非得一口气儿从早晨忙到深夜。这样一来，我也就不再觉得时间漫长了。

周四说话间就到了。

下午四点的时候，我敲响了老板办公室的门。

“老板，我下午有点事，想、、、、、、”

我的话还没说完，老板就问了：“老五啊，你的工作干完了吗？”

“还剩一点点，明天我来早一些就可以干完。保证不会误事。”我说。

“哦，是这样啊。你刚才说想干什麽？”

“我，我想早走一会儿。”

“哦，是身体不舒服吗？”老板显得很关心的样子。

“不是。”

“那麽、、、、、、是家里着火了？”

“不是。”

“老婆生孩子了？”

“也不是。”

“那你还有什麽事吗？”

“没了。”

“没了，就去工作吧。”

“好的。”

我是个老实人，出了门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很明显，我被老板耍了一把。

我有些生气，就又转身进了老板的办公室。

老板头也没抬就说，“老五啊，你如果一定要走，那就请到财务上把帐结了，以后不用再来上班了。”

也可能是因为当时真的生了气，听了老板的话，我二话没说扭头就出去了。

人穷志不能短。我想。

但是当我真的迈进财务室门的时候，我还是犹豫了。

走还是不走？

我在财务室里像哈姆莱特王子那样来来回回地走着、、、、、、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走。

我想，天大地大没有老豹能请我吃饭的事大，河深海深没有老豹还能记着我这个穷朋友的情深。

我不是那种贪嘴的人，这一点我必须说明。

我之所以选择了走，完全是为了老豹对我的这份深情厚谊。

当我极力做出一副从容潇洒的样子，从出纳手里接过我这个月的工资的时候，说实话，心里还真有一些难受了。

三

不想了，什麽都不想了。

为了老豹请吃的这顿饭，豁出去了。

此处不留爷，

自有留爷处。

处处不留爷，

爷去投八路。

有什麽大不了的事？

出了公司的门，我看了看表，现在是五点过五分。我估算了一下，从这儿走到老豹说的那家餐馆最多也就二三十分钟。很显然时间还早。

不能去的太早了，否则会被人笑话。于是，我决定先在街上慢慢地溜达溜达。

走到一家食品店门前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如此这般地空着手去白吃似乎有些不大好，应该给人老豹带点儿东西。

我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尽管很穷。

从食品店里买了两盒水晶饼，我的心里这才踏实了一些。

街上人很多，车也很多。

马路上不时地能看见一对对一双双吵架的人。

偶尔挤进去听听，看看。觉着没劲。千篇一律，而且老一套。

走得有点累了，就靠着路边蹲了下去。

蹲了一会儿又觉着累了，索性就席地而坐。

忽然，我发现有人径直朝我走来，我暗自一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人就在我面前丢下一张小纸片走了。

妈的，当我是垃圾桶啊？

我低头一看，竟是一张皱皱巴巴的一角毛票。

我稍稍地愣了一下，随即，脸就腾的红了。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撤。

拎着两盒水晶饼狼狈逃窜的我听见身后有人在喊，“钱，钱，你的钱、、、、、、、”

四

刚才那被人扔在我面前的一角钱对我的刺激是空前的。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致命的打击。

在路上，我曾一度丧失了来这家餐馆的勇气。要不是我觉得为了这次饭局自己已经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我也许真的就不会来了。

我不知道后来我是怎麽找到那家餐馆的。总之，我走进去的时候，老豹已经和许多人坐在了一张餐桌旁。

老豹到是很热情，他一一向我介绍坐在他旁边的人。

这是冷静。

——久仰，久仰。

这是白丁。

——久仰，久仰。

这是白雪。

——久仰，久仰。

这是行者。

——久仰，久仰。

这是犀牛。

——久仰，久仰。

这是野马。

——久仰，久仰。

这是燕姐。

——久仰，久仰。

这是鸿雁。

——久仰，久仰。

这是苏秦。

——久仰，久仰。

这是坏小孩、、、、、、

——久仰，久仰。。。

其实，我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他们长得什麽样儿。我只是伴随着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机械地和他们一一握手，习惯性地不断重复着“久仰，久仰”这一句话。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当然，平静也有平静的坏处。

首先，我发现自己的面前没有碗筷。

接着，我又想起刚才老豹介绍大家时没有介绍我。也就是说，除了老豹没人知道我是谁。

我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又一次受到了伤害。

菜上齐了，他们开始碰杯。

我想，这是让老豹他们发现我没有碗筷的唯一的机会了。我故意没有站起来。然而，却没有人理会。我失望极了。

我尴尬地坐着，心里有些忿忿然。

更可恨的是，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叫冷静的人，一边叭叽着自己的嘴巴，一边还不住地对我说，“这个菜好吃，你吃呀，都是自己人，干吗不动筷子？别客气。”

我又一次想逃、、、、、、

这时，我的肚子开始咕嘟咕嘟地叫了。

靠，我想起来了，我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他们还在不断地啖着菜，喝着啤酒，没人理会我。

眼见着一盘一盘的菜，被他们这些看起来文绉绉的人风卷残云般的一扫而空，我感到愤怒。但我是个有教养的人，我不能把内心的愤怒表现出来。我还得装模做样地坐在那儿。

“你怎麽那麽客气？菜也不吃，酒也不喝。。。吃呀，不吃就没有了。”那个叫冷静的人又开始对我叨叨了。

我酝酿了许久终于挤出了点笑意，“你吃吧，我不饿。”

五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他们放慢了进食的速度。

“五朝，觉得这儿的菜怎麽样？”老豹终于想起了我。

我张口结舌。

“五朝？你叫五朝？”

“这名字真怪。”

于是，他们开始讨论我的名字。

这让我感到很不自在。

等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他们的话题已经转到了《红楼梦》上。

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别的什麽原因，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亢奋。从他们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光也是色迷迷的那种。

接着，他们又从《红楼梦》转到了自宫上面。这时他们更加地亢奋。仿佛他们在谈论着自己的一个理想。尤其是那个叫行者的家伙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饱受饥饿煎熬的我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决定自己开口向服务员要一双筷子。

“服务员！”我叫了一声。

一位小姐闻声而至。

“先生，买单吗？”

我又一次张口结舌、、、、、、

几乎是在小姐说买单的同时，我惊奇地发现全桌人都闭上了嘴，而且一个个都像喝醉了似的，开始东倒西歪。。。

我看看老豹——

老豹已经搂着白雪双双做出酣睡状。

我再看看周围其他的人——

那个叫冷静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要去上个厕所。

那个叫行者的则是呆坐在椅子上朦胧着眼做出一副白痴状，和刚才还眉色飞舞地大讲自宫的时候相比简直般若两人。

那个叫坏小孩的更绝，吃遛一下就拉着野马钻到了桌子底下。

苏秦鸿雁两个人到是很老实，站起身来，一句话不说就奔门口走去。

白丁不知因为什麽一头扑在燕姐的怀里竟抽搐起来。

现在就剩下我和那个叫犀牛的人了。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

他再看看我，我再看看他。

“看什麽看？！再看匾你！！！”

最后，犀牛冲着我狂叫。

六

到这时，结果我不说，可能大家也都能想到了。

饭单，我买了。

不多不少，刚好是我一个月的工资。

当小姐接过我的钱笑吟吟地对我说“谢谢”的时候，老豹第一个醒了。

“干吗呢，五朝？不是说好了是我请你的吗，怎麽能让你掏钱？”说着他开始在自己身上上下左右乱摸起来，“真他妈巧了，今儿钱包还真是忘了带。不好意思啊，五朝。”

此时，我还能说什麽呢？

“走吧，时候不早了。”

于是，大家起身朝门口走去、、、、、、

“这个冷静上个厕所怎麽这麽长时间？”有人问。

“自宫。”行者象是在自言自语。

走到门口，我忽然想起，餐桌下还有两盒没来得及送给老豹的水晶饼，我便转身又走了进去。等我拿了水晶饼再走到门前的时候，他们已走远了。

从他们的远去的背影上看，他们很显然是快乐并快乐着。

我默默地打开水晶饼盒子，犹豫了一小会儿，便忍不住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哈哈，刚让你吃你不吃，现在饿了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