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诗歌的起源,比较公认的说法就是诗人食指作品《相信未来》的面世。诗作如下——
相信未来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
摇曳着曙光那枝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
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们对于我们腐烂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
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 我坚信人们对于我们的脊骨
那无数次的探索、迷途、失败和成功
一定会给予热情、客观、公正的评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 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这首诗写于1968年,传抄一时,风靡十几年,至今不衰,成为绝对的经典。当代诗坛许多成
名立腕的老大都坦然承认:自己走上诗歌写作道路,受到了食指的很大影响。
食指是一个勤奋的诗人,也是一个纯粹的诗人。可惜,如今居留在北京的一家精神病院中。
而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朦胧诗竖起大旗(或者说,有人替一群诗人竖起朦胧的大
旗,然后把他们硬拘到旗下)。朦胧诗的出现,是当代诗坛全面繁荣的标志,期间,出现了很多被后生
小子奉为名篇的大作,比如北岛的《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比如舒婷的《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比如顾城的《一代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北岛、舒婷、顾城,是所谓“朦胧派”最著名的三员大将,每个人都留下了数十篇“经典名作”,
当时还有江河、杨炼、傅天琳等等数人,啸聚一时。
八十年代中期,《诗歌报》举办过诗歌大展,当时七八个,甚至两三个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就可
以揭竿而起,吹起一阵什么“主义”的号角,声称自己占领了一个山头。从“非非主义”到什么“撒娇
派”,大大小小的诗歌流派总有那么百八十家,北京的王家新、上海的陈东东、云南的于坚,都号称诗
坛诸侯,划地为王,互不买账,而且追随者众多,壮观至极。
当时最热闹的诗歌论坛,都集中在校园。几乎全国所有的大专院校,都堆满了忧郁的或愤激的青年
诗人。这些人都以振兴诗坛为己任,很多人从内心里认为:自己为诗歌而生,也将为诗歌而死。
九十年代初,三位小有名气的诗人自杀身亡,戈麦、海子、骆一禾。数年后,他们的名气剧增,很
多作品都成了被人反复提到的“名诗”。比如,戈麦的《金缕玉衣 》—— 今日,看到你不灭的青光,我烛泪涟涟
夏日如烧,秋日如醉
而我将故去
将退踞到世间最黑暗的年代
固步自封,举目无望
我将沉入那最深的海底
波涛阵阵,秋风送爽 我将成为众尸之中最年轻的一个
但不会是众尸之王
不会在地狱的王位上怀抱上千的儿女
我将成为地狱的火山
回忆着短暂的一生和漫长的遗憾
我将成为鹿,或指鹿为马
将谎话重复千遍,变作真理
我将成为树木,直插苍穹 而你将怀抱我光辉的骨骼
像大海怀抱熟睡的婴孩
花朵怀抱村庄
是春天,沧浪之水,是夙愿
是我的风烛残年 比如,海子的《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的幸福
我也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这些诗歌,在今天读来,依然有着让人激动不已的力量。应该肯定,当时确实存在着很大一批努力
读书,努力写作的诗人。他们的很多作品,有着成为经典的素质和可能。
同样在九十年代,像小说一样,当代诗歌盛极而衰。这里面有多方面的原因。经济的因素当然有,
诗歌本身的堕落也难辞其咎。
或者由于社会公众的注意力开始转移,部分诗人开始转型,诗歌越来越贴近通俗歌曲,甚至一些诗
人干脆成了流行歌曲的词作者。
诗歌越来越失去观众,大学校园里的诗人们开始让位,背着吉他的姑娘小伙大行其道,中小学生反
倒成了诗歌的传播者。可惜,这些中小学生进入大学后,一样成了齐秦、谭咏麟、童安格这些港台歌星
的忠实拥趸,让诗人们伤心不已。
最初流行于中学生群的诗人是台湾的席慕容。我们看她的两首诗—— 十字路口 如果我真的爱过你
我就不会忘记 当然 我还是得
不动声色地走下去
说 这天气真好
风又轻柔
还能在斜阳里疲倦地微笑
说 人生真平凡
也没有什么波折和忧愁
可是 如果我真的爱过你
我就不会忘记 就是在这个十字路口
年轻的你我 曾挥手
从此分离
如歌的行板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不然 草木怎么都会
循序生长
而侯鸟都能飞回故乡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无能无力的 不然 日与夜怎么交替得
那样快 所有的时刻
都已错过 忧伤蚀我心怀 一定有些什么 在叶落之后
是我所必须放弃的 是十六岁时的那本日记
还是 我藏了一生的 那些美丽的如山百合般的
秘密 这样的两首诗,比起前文我们读到的诗歌,无疑浅显明白,它的迅速流行也就不足为怪。平心而
论,席慕容的诗歌,尽管内涵不多,但是她依然保有古典的传统,起码乐感和诗歌本身的韵味,还有一
些让人稍加回味的余地。
席慕容之后,汪国真开始走俏。很多学生都把他的诗歌记到日记本上,然后在同学的留言册上互相
传抄——诗歌成了祝词,这真是一个非常好玩的现象。闲话少叙,我们先来读诗—— 淡淡的云彩悠悠地游 爱,不要成为囚
不要为了你的惬意
便取缔了别人的自由
得不到 总是最好的
太多了 又怎能消受
少是愁多也是忧
秋天的江水汨汨地流 淡淡的雾
淡淡的雨
淡淡的云彩悠悠的游
假如你不够快乐
假如你不够快乐
也不要把眉头深锁
人生本来短暂
为什么 还要栽培苦涩 打开尘封的门窗
让阳光雨露洒遍每个角落
走向生命的原野
让风儿熨平前额 博大可以稀释忧愁
深色能够覆盖浅色 当然,我们不能否认,汪国真的诗也在努力追求蕴含哲理。但是,我看到汪诗人这两句“博大可以
稀释忧愁, 深色能够覆盖浅色”,总不由自主地想起一段相声演员的“外语”——缸比盆
深,盆比碗深,碗比盘子深,最浅的是盘子,最深的是缸。”
这样的哲理,真是一样一样一样的啊。
从古老的屈原、李白开始,诗人们常常有自命清高的恶习,汪诗人的出现,终于给了他们狠狠的一
个大嘴巴。
互联网的出现,给了诗歌和诗人一个翻身的机会。
九十年代末,一位北大的才子化名“百晓生”作了一篇《当代诗坛排行榜》,仿照梁山好汉一百单
八将的排序,将当代诗坛重要诗人几乎一网打尽,随即又有号称“姜子牙”的作《民间诗坛排行榜》,
狗尾续貂,热热闹闹。
借着这股东风,一些不甘寂寞的江湖遗老,和一些不甘雌伏的青年才俊,纷纷走上前台,在现实中
和网络里,互相吹捧或互相攻讦。网络诗歌如火如荼地咋呼起来。
也许觉得传统的诗歌理念难以吸引后来的无知者,也许觉得已经成型的诗歌蓝本难以超越,网络上
的一些诗人开始剑走偏锋,发出了“下半身”的宣言,宣称诗歌写作的革命从此开始。
按我的理解和他们的解释,“下半身”写作绝不仅仅是从性出发,而是这样一种观念:语言要平
实,感觉要自我。
举个简单的例子,诗歌要这么写—— 我今天中午去吃饭
说是饭不是饭
原是一碗炸酱面
还有两个煮鸡蛋 当然,这里我押韵了,可能不押韵更符合他们的理想。这些诗人们当然也不是写着玩的,他们也希
望他们的作品能成为经典,进而流芳百世。不过这一点我十分怀疑,按我的记忆,中国古诗坛浩浩数千
年,真正流传下来成为经典的口语诗不过两首,其一曰——
江上一笼统,
井上黑窟窿。
黄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肿。
其二曰——
远看宝塔黑乎乎,
顶上细来底下粗。
有朝一日倒过来,
底下细来顶上粗。
几千年啊,才这么两首,我不知道当代的口语诗能留下多少。当然,这些诗很有市场,很流行。
流行的不一定不好,但是流行的元素太多,和普通市民的需要过于紧密,成了顺口溜,就难免有点
危险。
所幸我们还有诗歌阵地的顽固守卫者。远的不说(恐怕我也说不清),近的,比如东北的张曙光和
桑克。
桑克的诗——
信件这种古老的通讯工具 谈起信件这种古老的通讯工具
我不禁有些伤感,为了它所保持的
我的简陋的青春,为了某个露宿郊外的
早晨,我和你走到溪边,无边的薄雾
笼罩着中世纪黄金的寺院,我和你
没有认真地看它头顶的风铃,而且
不由自主地谈起我们尊敬的《鳟鱼》
那熟悉的轻巧的旋律像牛皮信封一样
把我们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搂在它的怀里
从眼角滴下的眼泪仿佛后来我写下的痴语
我们互相擦着,互相擦着,旧的干涸
新的又汩汩生出,成为我们现在羡慕的
才能,而不像那些栎树一岁一枯荣
把死亡看得比日历表上的墨迹还轻
那上面写了什么?谁都能够猜出
但是如今呢,谁也没有勇气把它读出声 桑克是一个博览群书的苦行僧,每天坚持看书学习,努力创作和古今中外传统文化一脉相承的文
字,夸张点说,没准真能蒙出几篇《三吏》、《三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来…… (备注:一、本文只是作者一孔之见,既不全面也不专业,更没打算提交中国诗歌总会存档备案,所以
谢绝一切权威批判;
二、本人读诗不多,武侠小说电影倒没少看,而且在屏幕前学过黄日华的“降龙十八掌”、张曼
玉的“天山折梅手”,但有诗人或诗歌爱好者打上门来,医药费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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