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一个爱情虚无主义者,因为每一次晕眩心跳,终于归结的时候,只是虚汗,或者虚泪,我深深的爱着
自己,想尽一切办法的满足自己。不懂爱情,就像不知道死,或者没看见过银河,一直活着,像一卷保险膜,
自己抚慰着自己,体贴自己,纠缠自己。 然后变成人来疯。这才是真正意义的失恋,我不再爱自己。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就变成一种刑期,酒吧是
烟,男人是毒品,我消解自己。我再也不是一个人独绕西安城墙的女孩,在鼓楼听琴,不顾一切鼓掌的人;不
是那个舍不得30块门票,踏着洛水河一路向北,看着卢舍那大佛——那个自信从容的女人许愿说此生若有缘,
一定在龙门饱住一个月的人;那个在拙政园被早起的蚊子咬了一身包,每天一碗薛菜面还要穿大街走小巷被老
太太家马桶迷个半死的人。 有个人打电话过来,我说我已经烂了。他的声音,有一点老家的味道,电话线像一条脉络,我们是两个呼应的
穴位。我不爱自己了,我说。而我依然爱你,他说。其实他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你本性是很善良的,他说关心
我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就收拾心绪,洗牌,重新开始。 这种话我是第二次听有人说,第一次是我十一岁,因为分不清左右,终于被踢出了舞蹈队,一个外校转来的女
生接替我做了班长,我表弟诞生了,我姥姥姥爷的孙子,不会跳皮筋,罪过啊,我才发现时间大把大把向我砸
来的时候,我只有一个空壳。就塌陷了,摔跤成了我乐趣,在冰场,薄薄的冰面只要一磕就会看见黄土。我,
会在每一个有可能摔跤的地方摔倒,如果是晚上,我就大大的仰面躺着,看着这个千疮百孔幕布,漏进来的点
点希望。 还有流星,还看见了哈雷,还看见W座,领带座,还有勺子座,椅子座,他们管W叫皇后,领带叫猎手,勺子叫
北斗,椅子叫处女,我叫水,很奇怪的。但一直没有看见银河。很多人说有,一条牛奶河,或者一条飞扬的丝
巾,每一个人都相信,有一条银河。我看见一条带状的云彩,一个夜航飞机拉出的烟,或者几个离得很近的星
星,都在想,银河。 然后是要上初中了,我没考得考重点中学的资格,但是,我有一个资格,姥姥给我搞的。我坚决要求去普通中
学,后来校长找到了我,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 校长都说话了,我哭了,没啥说的,好好考试吧,浪子回头呀。就努力,那一年考的还是不怎么样,结果还是
进了省重点。那一年,我们班有一位同学的母亲是押考卷的,全部考题我的语文数学老师都有一份,那位同学
几乎以满分被录取。我考的没有平时好,老师讲的,见鬼,我几乎没听。但我还是集体作弊的一分子,被卷入
也有罪。 更难受的是,这个丑闻被淡化压抑,我看到只有鄙视,连指责都没听到一句,我也就没有了辩驳的权利。就更
加孤独,那个暑假,我开始一生中第一次惦记一个男生。我惦记他的时候,是小学毕业的暑假,他来我家里,
和姥姥告别,以后他再也不会在我家吃中午饭了,也不会在笑话我了,他的照片,姥姥把他贴在大钟的旁边,
钟声回荡,我在时间旁边看着他,用我的12岁看着他的13岁,他坐在草地上,13岁的眼睛,眼睛细长。然后就
去学校报道,就发现是同班,然后又排座位,又发现是同桌。我就每天对着桌子说我爱你呀,你到底知道不知
道,然后再扒在桌子上听,他打开文具盒的声音,他袖口的扣子落在桌子上的声音,他也扒下,衣服软软滑过
桌子的声音,我就抓紧时间在对桌子说一次,我爱你呀?
你呢?——爱呀(哎呀),他呻吟一声,我就特别高兴。 我们的结束好像是失望吧,我开始了一种畸形生长,而他在全面发展着。有一天我终于在他的笔盒里问他,你
是不是很讨厌我,这件事成了一个瞒着我一个人的秘密。我是明显的笨蛋,只有笨蛋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偷摸
摸把条子放进一个异性同学的铅笔盒。老处女班主任找我谈了天,我确保,老处女爱他,她批评我,折磨她自
己毛茸茸的感情。 以后的感情也都很真,但都是基于对另一个躯壳的想象,深入发现不对,只好甩甩头在走开。然后就是见到另
一个穴位,我们本来不该相爱的,尤其是他。两个太相像的灵魂,我自卑所以我讨厌他,我自爱所以也喜欢
他,他也如此,我们彼此淡淡的鄙视,又要豪猪一样靠在一起取暖,然后就是刺痛和暖和。也许我的刺更长一
点,他真的伤了,我,只是轻轻滑过。 现在,北京空气污浊,更加看不到银河了,去西藏,很虔诚的又找了一会银河,满天的要烫伤眼睛的星星,还
是没看见银河。用海事卫星的时候,我的小电话能找到印度洋上的那一颗肉眼看不见的卫星,可我,还是看不
见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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