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绣-浪子燕青别传》第一章:往事之初

每一个晴朗日子的黎明,草屋结构粗疏的墙壁对晨曦与
晓风形同虚设,滑腻的光影与流淌的空气从每一个缝隙
汩汩沁入,让我以每一寸肌肤感受着昼夜交媾的温存,
明暗的合流在我身上结出露水,此时我的好奇没有止境,
我甘愿舍弃梦乡,在晨光曦微的时刻打开木门,以为所
有的变化都在酝酿希望,总会用无边的意外在等待我热
切的张望。一成不变的风景惫懒地从熟悉的远处层层交
叠,收缩于门框的界域,我的想象力于是日复一日地在
门框里凝固定格。我识破了我向往陌生的徒劳,唯一的
解决就是设法将记忆折断,让我的所有历史都起始在上
一个黑夜的降临:但我不能,我不得不失望因而彷徨。

我的关注与智慧永远为新奇的事物逗留,我在留心着一
切潜藏的可能。我学会了吹笛子,我学会了让来自胸腔
的气息穿透那只竹管里的迷宫,我的旋律不落窠臼而且
变化多端,在我漫长的一生屡屡为人称羡,这不是我的
力量,这是过去默守寂寞的肺叶悄悄鼓动的气息在为自
由的来临狂喜,它们欢呼着刺破空气,它们无色无臭令
我的视线无的放矢,但我相信,它们一定踩着舞步离去,
腰肢轻摆,首尾相携,直上云霄,当许多年以后我在汴
梁的闹市观看天竺人的舞蹈时,我便想起了我那些放浪
形骸的气息。施放弩箭是我的另外一项专长。我的天赋
让我于此道几乎无师自通。我的射杀无需作势瞄准,飞
鸟抬手而落,我的快感却油然而生:这不需要太多理由,
我在改变着另外一种事物的存在,仅此已让我满足。曾
经有人告诉我我杀气缠身,我相信这确属命定的发生,
但这样的评语的意义在我看来始终无足轻重,存在的消
失与漂移无时停歇,生杀的予夺于芸芸众生其实本已无
限普通。

我从很小时就开始放羊为生。我驱赶羊群穿越一条盘旋
的小路,随后放任它们在村外的草坡上大快朵颐,我躺
在不远处,静静欣赏牲畜的满足。愉快而富于弹性的"咩"
声此起彼落,错落在牙齿响亮的啃草声里,正午的阳光
象一场透雨一般倾盆而下,羊毛上光亮毕露,阳光落下
的颗粒仿佛清晨的植物凝结的露珠。它们的愉快与健康
常常让我感到骄傲,与射杀飞鸟一样,我也在改变着羊
群的存在。然而这样的生活无法让我长久地满足,种种
愉悦都在兴奋的巅峰离我远走,我不懂得如何挽留。曾
经激情满怀的种种活动陆续变成衣食住行一般的例行公
事,单调的伪装在被时间层层剥落,我的记忆依旧如流
水一样不可割裂分隔,尽管它们其实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变化与日全食同来。在很长的时间里,直到今天,每当
我想起,来自她的醇香依旧会从记忆的底层,仿若在黎
明翩然升起的羞涩的朝阳,将暗夜一般沉默的我悄悄唤
醒,那是液体的火焰,从脚到头将我完全浸没,最终溶
化我全部的色素,此时我总会陷落于最深重的颓唐却为
若即若离的极乐流连不返,我透明而软弱,浑身泛起光
泽,我可以想象那些冲出我胸腔穿越笛管的气息,当它
们在天空中升高至极限,一定也如我一般形近消弭却快
意无穷。

那天的日食来得毫无预兆,或许是我的粗心或者孤陋寡
闻使我忽略了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我在寻常的风景中
度过了整个上午,当时的种种印象在记忆中简单重叠,
新的一层与旧的一层悄然磨合,偶然涌现的棱角被漫不
经心地抹去,它们已经不能在我的意象中复活,我残存
的感觉只是四周不可阻挡地黑暗下来之时当头席卷而下
的惊惧。这种经历如此陌生于是一直它拒绝着被遗忘,
我想我的印象一定不可救药地片面。日食是一个过程,
黑暗并非在一秒内完成的袭击,但我一定是误读了阴影
的对太阳的侵蚀,以为那只是司空见惯来去不定的乌云。
我挪到树下等待降雨,我只是在阴影吞没太阳的最后的
一刻方才省觉正午时分黑暗神秘的占领,惊惧在感觉的
复苏中迸发,将我完全俘获。那种惊惧冷若冰雪,我感
觉我在被完全地冻结,我不敢移动脚步,生怕身边深渊
横陈,我赶来的羊群就在附近慌乱地鸣叫,它们的声音
如此真实却与我遥逾千里,我对它们的优越感在一瞬间
无影无踪:因为那一天的感受,我总是惭愧万分。


《花绣-浪子燕青别传》引子
Previous Page


看留言 | 写留言 | 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 大门口 | 泡网俱乐部




Copyright © 1998-2025 Paowang.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