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雪之名

为迎接荷兰海军
马来妇女把剪刀放进衣袋
将要出嫁的女孩也学样做了
她的乳房还未完全长成
固定在竹子做的翘翘板上
细长的脖子使人眩晕
同样眩晕的是处女关于死亡的欲望
后来是模糊一团
不了了之的死后时间提速
一九九八
北京下雪了

无边无际的雪片
胡乱地和空气接吻并且划伤
拖动着天空黑远如性爱之喉
上帝挥动面包之手
在世界的处方笺上画男童之肠
鸡和背叛之水
对牺牲的反复准备
未果后竟成了一场屠杀
这甜的
凉的
盲目的圣咏
谁敢去尝

一个水上的城市反抗暴戾的阉人
丝绸，烛台
鱼肉裂成牙齿一样的小块
我被拖到刀下的时候还想起这些
空中弥漫的舌头
眉毛和骶骨的边缘
在深度淬火的钢铁快门中闪了一下
生死太精致又没有意义
美人裂于影子上的刀痕
伪装的死尸改变了战斗的方向
这一瞬想得太多
那刀上的血印真美丽我实在不愿死去

神像自圣坛探身太远
额头铂丝一样明亮
促成水汽匆忙的永舞
树栖的时间笨拙地要从人们的注意中逃走
枝丫颤动在天空留下白霜的划痕
一瞬间
无以数计的永恒的碎片袭击了人们的胸膛
过去多得让人无法信任
而未来在进入的须臾却又退却
希望理解存在的人
就像那些少女
面对着有着修长四肢的堂璜
自以为是唯一人选
却没有人能看到或者捕捉到他的私处
他只是像跳舞一样玩弄着方向和距离
在人们疲惫厌倦准备离去的时候
却又感到那令人销魂的舌头
在冷静残忍地舔着他们的脸

孩子
你说得对
我们是行走的肥皂
我早就该注意到这一点可昨天
雨水在牢室外的水泥地上闪着淋巴的青光
饥饿的眩晕使我想到一个春天的清晨
我才闻到了身上的肥皂气息
尽头的院子里
妇女的赤裸的肉体排成长队
陪审团一样默默无语
作为一个男人不应当看到这呀我的孩子
作为一个人也不应当
可将到的死亡给了我许可证
我没有眼睛只是架子上的机械枪口
可她们夜雨一样的发肤
依然刺进我的心脏
我不纯洁
并不纯洁我的孩子
我曾经在保险公司谋事也曾做过土地测量员
有人听过我解梦和谈淫秽的事情
你父亲实在不是一个牺牲的好样本
只是有一天
缠满红布条的机器绞住了我的衣角
满天泪滴一样飞着我一袋一袋的放债书
然后就是现在
皮肤拖腔歌唱
浑身的骨头像子弹的轨迹直射土中
我们背靠着无法愤怒的耻辱和缺乏戏剧性的失望
等待黑白的显影液浸透我们的身体
当二十四帧放映机断头台一样咔喳作响
我们的形象会使台下陌生的面孔感到恶心
事无定势
孩子
我承认十年来对你的教育
全是谎言

谁也没有做错
谁又能阻止
一万年发轫于一天
当盐第一次羞答答地爬上餐桌
当嘴唇细微的异动引发一阵突然的拥抱
让我如何回忆
那来路不明的婴孩纸莎草一样的皮肤
当上帝裹在电热毯中沉降沉降
于白垩之水中
不平衡地拍打着双腿
在这雪中
我如何面对
1981年夏天
年幼的我和父亲
脸上爬过汗水的光芒和足迹
在人生的第一个小饭馆里
望着阔大的玻璃窗外
舌头一样运动和推进的自行车
滚动成一百粒的含磷的钢球
射进我十七岁的一个清晨
裹着气味模糊的厚被
蜷缩在自己的裸体之中
无法面对无法描述无法追忆
又如何幻想
八年后的一场大雪
停留在欲望和怀疑
堕落和远离的平衡点上
播种一个谎言
收获万亩冰晶

和这雪相反
当麦地的扫帚荡开一片空白的天空
直升机甩着贫穷的桨叶
悬挂钢铁美人掠人头顶
世界挥动着破衣服像光棍一样叫喊
我独自躺在羊水里
任性地变成鱼
变成蜥蜴和猴子
外面的世界液态金属一样伺伏着
女人开始生长
有一天她们的胴体成为半尺长的折刀
在窥视的时候伤害我
人们在穿戴盔甲
逐渐汇成流动的小丘
用无精打采的喧闹欢迎我
那时我是太固执太任性
被行走的骨盆托举着
和跳水的人一样骄傲

命运成功了
这一回他让我看到了雪
瞎眼的候鸟在九重天改变方向
绅士们在餐厅优雅地进食带毛的蛋
推杯换盏
酱油和姜末
于此间命运的力量悄悄聚集
用手指裹着抹布
轻松地抹去一个陌生人
我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只是雪花黏在我的皮肤上
像少年的精液
精致和死灭
起居和性爱
幽默和进餐
这一切相反相成的
在雪中像一对巨大的夫妇相对而立
我和刚相识的女孩
在这个可怖的隧道中穿过
爱情在悄悄萌芽
它的种子埋在犁过的沟里
那里面长满毛发一样的阴影
像只手盖在上面
为什么使人不安
空气中响着清脆而空旷的喀嚓声
在关闭在关闭
钢铁的门和机关
我感到我是一只蛤被压进弹膛里
一瞬间自己的存在变得明白，遥远而可疑
悬停在无可选择的失重状态中
向终点的迅速投射在另一处随时可以发生
而此刻
有关旋转寒冷潮湿和消亡的一切
还在残忍而清晰地进行着
一辆十吨的卡车爬上毛茸茸的螺旋天桥
雪片的手在空气肌骨的缝隙间摸过
欲望的狼狗扑在我背上

我忍不住
开口说话
突然一个中世纪的建筑师
熟练地按住我的颞骨
把我的头安在了教堂的滴水口上

1998年8月28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