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样年华
-情人节
也许不是每个人的大学生活都是这样的，不过在上个世纪
末的上海，有些大学生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这不能算是小说，
只是一些零碎的拼凑罢了

---江浸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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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人节

　　当输到第八圈的时候，知道这个麻将不能再打了。烟已
经抽完了，钱也输光了，天色已晚，上课的也该回来了。别的
也就算了，501室有两个学生党员比较烦人。

　　“四点半了，我要走了。”小强站起来，从裤子口袋里扣
出几张五块头，“就这点了，不够下次再说。”老五忙欠身，
熟练地把钱叠起，装进了口袋。

　　伸了个懒腰，慢慢踱出501，小强懒洋洋地向楼下晃去，虽
然他看上去蛮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着实担心这个礼拜的饭钱，
怎么办呢？今天才星期三。

　　小强住在401，他有6个室友，今天是1996年2月14日，他们
将在大学里渡过的第三个情人节。

　　刚回到寝室，准备躺一会，就听到隔壁402的胖子发出“呼
哧呼哧”的喘息声。“他妈的，又在那个。”他突然想到了晚饭
钱的着落，起身向隔壁走去。不过，还没有出门就遇见迎面而来
的王建，手里拿着个锅子，小跑着向401冲来。

　　“你干吗？”王建只顾喘气，也不回答，进了寝室关上门，
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捧着那只锅，一言不发。

　　“聚餐？今天晚上？”

　　“不是。”王建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帮我一
个忙？”

　　“可以，你请晚饭。”“没问题。”“一言为定，你等会儿。”
小强冲到402，胖子果然在那里。

　　胖子手里拿着个拉力器，这个拉力器是属于小强的。“胖子，
你为什么老是只用一根弹簧？”胖子很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的确，
他就拉得开一根弹簧。“今天就算了，明天晚饭你请客。”小强
说完转身回到了401。

　　“OK，说吧，什么事？”

　　“我要闯女生6号楼。”打开锅盖，里面躺着一把包装精美的
玫瑰，王建红着脸，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强

　　“6号楼？你最近自说自话的问题比较严重。”

　　也不是不能闯女生楼的, 但是6号楼是美女楼，那里的老太
谁都不敢惹。特别严谨，一旦逮住, 后面的事可大可小。不过，
为了兄弟的爱情，办法一定要想的，不就是送花吗？偷偷摸摸
干吗？

　　“这样吧，我们去楼下截她，事不宜迟，马上下课了。”
小强说着对着镜子草草梳了梳板寸头，从锅子里拿出玫瑰说“走！”
板寸头是不用梳的，他过去不是板寸，一时没改过习惯。

　　“就这样走？会被看见的。”王建有些犹豫。

　　“妈勒格逼，看见又怎么样？”话音未落，小强人已经在
门外了。

　　“送花啊？给谁？”阿三回来了，在宿舍楼下截住了他们
俩。阿三是个快嘴，他知道的事三分钟全楼都知道了。

　　“你不认识的。”小强一回头，看到王建正在面对着阿三
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张小白脸涨得通红，只是不停地搓手。

　　“喂，你在做啥？走啊，没时间了！”心里嘟囔一句，“真
他妈麻烦。”

　　这个学校的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是分开的，隔着一条马路，
女生宿舍区的那边有也有一些实验室之类的，正是下课时间，
很多学生看着他们举着花走进走出，不免要大声私语讨论几句，
特别是女生，通常会笑着说：“哟，这是谁啊？”旁边一个会
接上“老戆哦！”

　　小强倒是没什么，王建的头已经快缩到领子里了，这是羞的。

　　来到了6号楼下，小强随便抓了个女生“同学，麻烦叫一声
302的李莉。”那个女生也是个好人，应了一声就上去了，然后
就没有消息了。

　　“她不愿意见我吧？”王建说。

　　“不会，没传达到而已。”小强一转眼又抓了女生......
半小时过去了，信使也已经上去五六个了，李莉还没有下来。
王建有点泄气了，瞥了小强一眼“算了，走吧。”
　　“呸，除非吃饭去了，要不然不可能不下来，要是不下来，
我就...”转念一想，他也不能怎样。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两个人在楼下拿着花被参观了无数次，
路灯也已经亮起来了，男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你们还在等啊？”就在小强都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女
孩从身后走来，手里拿着饭盆，“刚才下来吃饭时就注意你们
了，我是李莉同寝室的，刚才在校门口遇见她。”

　　“她什么时候回来？”小强忙问。

　　“她今晚不回来了，和朋友出去玩了，你们谁要送花？”

　　“他！”小强一指旁边的王建。

　　“那你是干吗的?”这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小强，小强突
然发现这女孩的眼睛挺漂亮的。

　　“我？负责拿花。”小强说完就把花送了上去。“麻烦你
带给她吧。”

　　只见那女孩脸色一变“你当我是谁？哼。”一转脸，头也
不回地就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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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小强看着无精打采的王建说，“此地不宜久留，
爷自有去处，走吧！”

　　“不，我不走，我要等她。”王建的眼睛里突然放出一种
特别的光。那种狮子看到了猎物后就绝对不肯放弃的姿态，小
强以前也做过。“那就随便你了，我可是要走了，不要说我不
照顾兄弟，这种天气看来晚上要下雨，我看你还是准备准备。”

　　转过街角，小强嘴角带着古怪的笑。也不是他嘲笑王建，
男孩变男人，总归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是在讽刺自己，大学前
两年的荒唐生活，和从此以后的渺渺未来。但凡追求一个女孩
子，都是男性的本能。据说雄性荷尔蒙让男孩子到了一定年龄
对异性有种近乎疯狂的迷恋。这是老天的安排，不迷恋，人类
就灭种了。不过人类求偶的方式真是千奇百怪，拿着花站在宿
舍下面，这种事情猪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突然一声自行车的刹车声，小强一回头，看到了同室的黄
海明，黄算是学校里的红人了，学生会主席，学生党员，团支
部书记，三好学生，校乐队队长，还有各种各样的头衔，数不
过来。

　　“怎么，找今晚的伙伴？”海明一边甩他洗得锃光瓦亮，
非常柔顺并且没有头皮屑的长头，一边用微笑向左右路过并看
他女生们行注目礼，问题是向着小强问的。

　　 在这种场面下，小强是不回答问题的，他没有长发可以
甩，摸了摸半寸，继续往前走。

　　 “哎！你怎么不理人？”

　　 “我怎么不理人？”

　　 “我问你今天晚上约人了没有。”黄到也脸皮厚，一般这么
多头衔脸皮不厚点是做不来的。

　　 “你问我呢，我以为你和她们说话呢。”小强向着女孩子
们努努嘴。

　　 “我们今晚有个舞会，啤酒畅饮，你来不来？”
　　 “情人节舞会？”“对。”“都那些人来啊？”
　　 “陆主任啊，谢书记啊。”“主任书记们也找情人？”
　　 “不是，他们提议办的，让同学们有个去处。到外面容易
出事嘛。上次的事，影响还没有消除呢。”
　　 “哦。为什么要我去？”“你到底曾经是学生会副主席嘛。
”“这事情前任还能沾光？”“来吧。”“好！”

　　 黄海明说服了小强后，很高兴飞上捷安特，串出十米左右
突然停车回头，“记得叫上小雯。”
　　“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小强苦笑了一声，转身找李雯
去了。谁叫他把钱输光了呢，可是又想喝点酒。

　　 李雯，大家都喊她小雯，也许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之一
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女孩子的漂亮程度是无法制定统一标准
的，算是文的。她是小强所在班的代理班长，也是小强的前女友。
现在，海明正在追求她，但是还没有眉目。

　　 小强拖着懒洋洋的腿，来到了女生7号楼下面，老实说，他
现在有点怕这座楼。虽然过去他常来。

　　 “阿姨，201何雯。”阿姨说，“噢。”然后走到楼道口，
对着二楼大叫，“201何雯，有人找！”那声音之洪亮，穿透力之
强大，现在的大学生可能体会不到了，因为听说后来宿舍里都装
电话了，再后来大家都有手机了。而在当时，有个BB机就不错了。
但是，通讯工具的落后，从来不是爱情的障碍。爱情总是能找到
自己的办法。

　　 “今晚有个舞会，你来不来？”
　　 “情人节舞会？”“对。”“都那些人来啊？”
　　 “哦...我们系我们班的人为主吧。”小强看着小雯，其实
是看着小雯脸左边的墙角。他没有看小雯的眼睛。
　　 “你去吗？”小雯落落大方
　　 “去，我能不去吗？”他努力在脸上挤出一点阳光。
　　 “那好吧，我去，也问问她们去不去。”小雯其实有点怀疑，
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对学生会，计算机系的一些人是有看法的。但是舞会这种
事情如果没有学生们捧场，到底是有些尴尬的。一般的舞会男孩子
3元一张票，带一杯饮料。女孩子一般是免票的。
　　
　　 从7号楼出来的时候，小强发现王建还在6号楼下等着。黄昏
的夕阳特别地红，横向照过来，他的影子被拖得格外地长。一个
男孩子能在这个夕阳下站定，小强想，也应该算半个男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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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会的灯光很昏暗，这是小强所喜欢的。没有什么可以比
黑暗更能够掩盖内心的空虚。因为心空了后也是黑色的。

　　 黄海明看到他来，拿了杯可乐就过来了。“小雯呢？”
“我不知道。”小强眼皮也没抬就进了吧台。他虽然没有钱，也
不是什么组委会成员，但是他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拿起一瓶啤
酒就喝。当时学校里禁止卖酒，但是陆主任有权开特例，特例开
多了，禁令就成狗屁了。

　　“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为什么？我们又不是情人。”
小强头都抬没，从眉毛上看出去，看着黄海明那张着急却不敢上
火的脸。他喜欢这种感觉，作弄人的感觉。“她会来的，不要急。”

　　小雯在7点半以后才到，穿着绿色的连衣裙。黄海明在小雯
到之前，一直心神不宁。在小雯来了以后，更是鞍前马后忙个不
停。小强一个人坐在舞厅的角落里，想着过去，想到了另外一个
女孩，心情一直不能平静。小雯看到他了，但是没有过来。这也
是个被伤透了心的孩子，她要是走过来，小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概到第五瓶上海啤酒的时候，小强觉得人不太舒服。此前
他一直告诉自己，“我就是为了喝酒来的。”但是现在他不能这
么说了，他看到了小雯，看到了海明，看到了很多人在那里谈笑
风生。他知道自己不是为了喝口酒，其实还是为了他一直想逃避
的回忆。酒哪里都能喝，但是这个学校舞厅，他非常熟悉，他和
她的回忆也有一部分在这里。

　　就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喊他“哎，你没事吧。”
是个女声，他以为是小雯，可抬眼一看绿裙子已经不见了。一个
个子高挑的女孩子正在摇他。之所以他知道她个子高挑，是因为
他努力抬头抬了很久还是没有看到她的脸。“这个人一定很高，
是个高人。”他嘴里嘟嘟囔囔的，其实还没有完全清醒，哇的一
口全吐在了地上，沙发上，和高挑女孩子的鞋上。

　　抹布，餐巾纸，拖把，一阵忙碌和道歉过后，小强的酒算是
彻底醒了。

“我有事找你。”那女孩子说。小强努力端详她的眼睛，不认
识。小强看女孩子主要还是看眼睛，后来整容技术突飞猛进，据说
不管什么样的都能把脸捣斥出个样子来，但是眼睛不会变。小强
在大学里就养成了只看眼睛的好习惯，颇有前瞻性，没搞侦探实在
是可惜了。

　　“同学，我不认识你。”

　　 她微笑着，笑起来挺甜，说：“我叫李莉，94级中文系的。”

　　 “啊！”小强有点突然想起来了。

　　 “你就是江湖人称强哥的刘永强同学吧。4宿401室的室长同
学。”

　　 “到底是搞文学的，还江湖人称呢？”小强觉得这女孩子有点
好玩。“我是刘永强，叫我小强就可以了。有什么事情？”

　　 “现在在我的宿舍楼下，有位贵室的一位同学正在站岗，点名
要和我说话。我现在请你把他请走，要是他不走我就叫保卫科了。”

　　 “现在几点了？”“11点。”

　　 所有寝室11点半熄灯，女生宿舍11点半锁门，也就是说小强
还有半个小时，时间紧迫，他嘭一下跳了起来，滋溜一下穿下楼去，
直奔女宿6号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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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9点多的时候下过雨，路面是湿漉漉的。王建的衣服全
湿了，瑟瑟发抖，不知道他哪里弄来一张报纸，盖着玫瑰花。可怜
的孩子，宁可自己淋着，也不让爱情淋着。

　　 路灯下，还有一个人，就是同寝室的何刚，何刚是个真正的
小帅哥，不过对于男女之事，他不闻不问，只是埋头做他的功课。
王建也是个爱读书的，他们两个常交流，关系特别好。小强一直认
为，从长远看，他们都是更有出息的人。

　　 “怎么啦？还不走，等关门把你们一起关进去？”小强摆出
一副霸道的样子来。“你们等谁啊？等保卫科呢?”正说着话，看到
外面呼啦啦来了一堆人，绿裙子的小雯和黄海明手挽手走进大门。
他有说有笑，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这三个室友在路灯下面。

　　 “够快的啊？”小强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语道。然后又转过
头去看这王建，“我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男子汉，有你这么委屈
自己的吗？走！”说完就要拉他。“我不走！”王建突然吼了起来，
搞的路过的男生女生都停下来看他们，“我这次打定主意了，她不
出来我就不走。你们谁拉我也不走，保卫科来也不走！”

　　 王建的小白脸涨得通红，没有任何的妥协余地。小强有点
出乎意料。王建自从进大学以来，就一直温文尔雅，没有发过脾气。
这次一定是荷尔蒙积累得多了，不见姑娘不死心啊。不过这种情况
下，小强觉得，王建已经不再是半个男人了。虽然方法粗糙了点，
但是他有种。男人就是要有点坚持到死的信念，当然这种事不用他
死。

　　 就在王建发完脾气，小强何刚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时候，人群
里站出来一个高挑的姑娘，“我就是李莉，请问你为什么站在我宿
舍楼下？”王建一愣，然后仿佛从千年的巨石里蹦出来一只巨大的
恐龙，对着这个没有星星月亮的情人节夜晚大声吼叫：

　　 “因为我 喜 欢 你，我要做你的男朋友！”

　　 这种无比夸张的声嘶力竭，以后这么多年，小强也没有听到
过。即便是在充斥了一帮喝醉了酒的卡拉OK狂吼男的包厢里，小强
也不用捂起耳朵害怕折磨。他不怕了，见过火山喷发的人，面对爆
油锅这点小场面，还是稳得住的。

　　 李莉比他们小一届，不过这种岁数的女孩子们，经历往往比
同龄男孩子们要丰富。“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她很镇静，
“请你们带着你们的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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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让小强王建何刚都很没有面子的情人节。当然面子
不能当饭吃。但是李莉的故事没有结束，而更多过去和后来的故事
我们都要从这个没有面子的情人节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