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者不睡

我叫埃里亚斯。一个私生子。
这个身份并不让我过分难堪,如果你仔细观察过我的耳朵,你就知道,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它的上
面。
我的耳朵不大,也不小,神奇的只是,我能听得见大地上哪怕最微妙的声音。你也可能会听见水声,但
你绝不会听见鱼在水里的歌唱声,你也许会听见雨声,但你绝不会听见雨声中夹杂的沉沉的叹息。
海底生物的大合唱呢?胃里汁液翻腾的声音呢?动物毛皮发出的富有野性的声音呢?骨头的碎裂声
呢?……
这是个你们不了解的世界,换句话说,我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天才。
我五岁那年,也可能是六岁,这个不重要。
我坐在山坡上,这时我听到了一个最美妙也最恐怖的声音,一个未出生的女孩的心跳,很微弱,很有乐
感,很纤细无形。它是魔鬼之音,女孩的心跳和我的心跳,同步,整齐,配合的是如此的默契。我知
道,这就是我要一生为之寻找的爱情。
一场大火,不知道是怎么燃起的,包围了整个村庄。
我钻出残败的窗户,将梯子架在南墙上,房顶是最安全的所在了。
这时我听见了一声轻咳,怎么形容呢?就是一声轻咳,让我不由自主地去寻找她的发出者。
一个小女孩,胆怯地缩在一个房间的角落里,小嘴里咬着她的布娃娃,恐惧占领了她的脸。
我将他拖出,抱在怀里。身体像被通了电,我又听见了几年前我听过的那个心跳,很有力,很有乐感,
很热情澎湃。我惊诧得大叫起来,撕心裂肺的,小女孩昏倒在我的怀中,她是我的堂妹伊尔斯贝特。看
看吧,她是多么美,多么柔弱,多么神秘,我爱上了她,你知道什么是爱吗?那没请和我一起轻轻地唤
她的名字:伊-尔-斯-贝-特。
那场大火后,生活全变了。
现在我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当夜晚来临,我静静地躺在那里。谛听伊尔斯贝特发出的所有声响:头发和
枕头的摩擦,轻轻的流汗声,低弱的呢喃,以及那有时轻有时重的呼吸。偶尔她会在梦中战栗一下,像
火把突然投在水面上。我也会随之战栗,伊尔斯贝特,你知道吗?

他是个神秘的男人,我忘了他的名字。
他站在村庄的中央演讲,难以想象,在他粗俗的口中,能吐出那么多电火般的语言。“你们一刻也不能
休息,谁哪怕没有爱情地度过一个时辰,这个时辰就会加在他在炼狱里的时间之上。你们不可以再睡
觉,因为睡眠时你们不在爱。你们看看我,我就十天十夜没有睡觉了,谁睡觉谁就不在爱!!”讲完这
句,他就快速地倒下了,他昏了。
当天晚上,我果然就没睡,这个神秘男子的话像一个神秘的符咒种进了我心里。我长时间地在黑夜里漫
游,幸福而疯狂地趴在草地上,抓着草根,:“谁睡觉谁就不在爱,谁睡觉谁就不再爱。”我流着眼
泪,对着泥土狗一样地喊叫个不停。

我14岁的时候,身体已经很接近成年人了。我喜欢音乐,我成了一个天才音乐家。
尽管我天生神奇的听力,我还是想说,我喜欢音乐不是因为命运,而是为了能吸引伊尔斯贝特。
有一次,我带着伊尔斯贝特去漫游,我试着用她的嗓音来唱歌,我看见了她眼中的惊异怀疑,我拉着她
坐在我常做的那块大石头上,这真是一个幸福的时刻。
另一次,教堂里的管风琴师喝醉酒跌破了头,我爬上了高高的管风琴,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演奏过。我
的琴声让全教堂的人鸦雀无声,从他们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他们被我的音乐惊呆了。伊尔斯贝特跑过
来,她的眼睛里满是佩服和尊敬,“太棒了,太棒了。”我骄傲地让她挽住我的手臂,旁若无人地大踏
步送她回家。


伊尔斯贝特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她个子不高,脸色也有点黑,这些都不妨碍他的美。
其实六七年的时间里,可供回忆的事情并不多,我一直胆怯地偷偷地爱着她,像鼹鼠爱它的黑暗。
于是那个黑色的十一月,我去城里,恰巧伊尔斯贝特也去。她安静地坐在马车背后,我闻得见她的芳
香,听得见她小鹿一样的心跳。
我不只病过一次,每次都躺在我的小屋子里不醒人世。这都是因为对伊尔斯贝特无望的爱,我没有想到
过表白,是怕被拒绝,还是觉得一出口就是对她的严重玷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她很深的时候,
我就病了。我的好朋友,会坐在我床前,安慰我。他会说:“伊尔斯贝特很关心你呢。”不管真假,听
到伊尔斯贝特的名字我就会很振作。
现在她就坐在我的身后,我却一言不发。
然后我听见了一声响,不知怎的,可怜的伊尔斯贝特一头向车前方栽来。
我丢开缰绳,将她紧紧抱住,以免她跌到轱辘前。
这时我又感觉到了她的心跳,和我的心跳,重叠在一起。


三个月后,我听到了伊尔斯贝特要出嫁的消息。我先是想到了死,然后是解脱,我不必再爱了。爱情可
真是一个重物。
在伊尔斯贝特的婚礼上,我又一次为她演奏了管风琴。朋友们都感到吃惊,为什么我没有表现出一点嫉
妒,伤心,或者愤怒。我的心死了。一切都不再有意义。或者说我已经不爱伊尔斯贝特,我试着这样去
理解。


一个路过的琴师偶然间听到了我的演奏,他震惊了,邀请我去参加费尔德贝格的管风琴节。
参加这个管风琴节的大部分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他们即兴的演奏吸引了附近爱好风雅的先生们来聆
听。我认真地听着选手们的演奏,很轻易地就能听出其中的瑕疵。
轮到我了,我要演奏的是《来吧,哦死亡,你这睡眠的兄弟》。
来吧,哦死亡,你这睡眠的兄弟
来吧,尽管来将我带走吧
松开我的小船的桨,
带我去安全的港湾!
我看见了我听见伊尔斯贝特心跳的那个午后山坡,大火中咬着布娃娃的惶恐小女孩,我趴在青草上声嘶
力竭地喊叫,伊尔斯贝特的笑,泪水,布裙子,手,她小心翼翼地穿过草地。
伊尔斯贝特成了我音乐中的所有元素,我音乐的灵魂,我音乐的高音和低音。
这一刻我是迷醉的,比台下第一次聆听如此神奇的声音们的绅士更要迷醉。我重新兴奋起来,心底有激
情汹涌地撞击,哦,伊尔斯贝特,我的爱,我的想念,我的痛苦,我的悲哀,我的礼物,我的惟
一……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在琴键上敲下了重重的尾声,我虚脱了,同时心底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呐喊。我是爱伊
尔斯贝特,我失去她只是因为我爱的不够,全心地爱一个人是不能睡眠的,在爱者不睡。这是对我的惩
罚,我的爱如此的不纯洁,那个童年里我遇到的神秘男人又恍如站在我面前:“谁睡觉谁就不在爱,谁
睡觉谁就不再爱。”


在我常常漫游的小山上,可以看见我的村庄,可爱的伊尔斯贝特就住在那里。
我决定了不再睡觉,从现在开始,我要每一分每一妙都要爱她。
我寻找到了一些曼佗罗叶,颠茄和傻菇,它们有助于我在疲倦的时候提醒精神。
一个白天,一个夜晚,又一个白天,时间是这样的慢,可怜的人们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睡眠了,他们
不知道不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这样的漫长而充实,每一分每一秒,我对伊尔斯贝特的爱都增加一
分。
第三天,我有点神智不清了,我惟一知道的一件事是,如果伊尔斯贝特现在走到我面前,我会告诉她,
我想抓住她,告诉她,我爱她,一生。
第七个晚上,一些声音离我远去,轻轻走动的声音,都渐渐地远去。我不可能听到再多了。


我死后的第九年,伊尔斯贝特带领她的六个孩子来埋葬我的山坡上玩耍,那几个孩子真是调皮。以至于
伊尔斯贝特夫人要带领他们找寻那块我们共同坐过的石头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她向孩子们讲述了我,
一个怪人,管风琴演奏的是那么的好,他可能还活在世上,他离开了这里,只是因为这里再找寻不到爱
情。
“妈妈,爱情是什么?”孩子们问。
“爱情是什么?”伊尔斯贝特摸了摸鼻子,把帽沿向下拉了拉,因为天开始下雨了。

原著:《睡眠兄弟》
作者:罗伯特-施奈德尔
改写缩写:浪打郎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1年9月
定价:9.30元
翻译:朱刘华


冬天的小妖女,你现在冷吗
我和姓王的没仇
不要坐在北北的对面吃火锅
请南方男人吃饭
北北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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