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爷
后来，我才知道在某个话语圈子里，“二大爷”是句骂人的话。
当时，我们都挺怕二大爷的。二大爷是我们村子里一个老光棍，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印象中他走路的时候步
子很大，上身前倾，一拱一拱地。他见到我们这些孩子就做出鬼脸，吐着舌头，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使
出了不把我们吓跑绝不罢休的劲头，而我们多半也用不着他太费力气，第一时间就作鸟兽散了。
二大爷平时好像没什么营生，在公社也不怎么干活，整天就疯疯癫癫地到处乱转，到谁家有吃的他就跟着吃，
不让他吃撵他走他也不生气——就对小孩子凶。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叫他二大爷，后来我知道，我们那
一个村子（生产小队）的人都有血缘关系，但是还是搞不懂这个“大爷”是从哪算起的。
曾经和爷爷去过一次二大爷家，这使我在后来上学学到“家徒四壁”这个成语的时候很快就理解了它的意思。
二大爷虽然穷，但过年的时候也会吃顿饺子，他吃饺子的时候和别人不一样，他先和好了馅，擀好了面，便坐
在了锅台前，包一个，煮一个，熟一个，吃一个。吃一个饺子，喝一口七分钱一两（一斤？我记不清了）的白
酒，就这样坐着，包着，煮着，吃着，喝着，然后醉了，然后睡了，然后醒了，天也就亮了。他买不起灯油，
所以当他来家里做客的时候奶奶就和他开玩笑，问他晚上吃饺子的时候会不会吃到鼻子里。他辩解，说，怎么
会?灶堂里有火咧，亮堂着咧。
那年雨下得很大，一天工夫，河水就泛了上来，快淹到爷爷家屋子里来了。我们自然高兴，就瞒了大人出去玩
水……后来的事情我不太清楚，记得我是自己跑回家的，邻居一个叫小伟的孩子胆子忒大了，游得远了，我吓
坏了，拼命地跑，大人们呼喊着跑过去，都说真悬真悬，有旋涡啊。
“小伟呢？”我问奶奶。
奶奶把我抱在怀里，说：“小伟没事，已经醒过来了。你二大爷救了他。”
“二大爷呢？”
“二大爷，”奶奶顿了顿，提高声音骂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让你们去玩水偏去，偏去。”
“二大爷呢？”我问。
“你二大爷，送去卫生所，路上，就，殁了。”
奶奶说。（王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