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又等,我想独自坐在我家里编号为“374”的那条板凳上静静地回想一些什么;
然而,我终于还是没有等到。不知是谁,用一首古老的歌词占据了那个我曾无数次
设想的位置。是天意罢,凡精心设计的未来都不可能有实现的机缘。 其实这是一张平淡无奇的板凳,我所专注的是它的号码:374。这是我曾经无比熟
识的一个数字,它是北京一条公交线路的号码。我曾作为一个少年求学者在这条线
路上奔波了整整3个年头,就象是一只年轻的风筝在风中游弋,我的悲欢与成长都
系于这一线。 想来已经是十年以前的往事了。那个时候,每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和朋友都会简单
的收拾好书包,相约着走出校门,穿过师院绿树浓荫的校园,在校门口等候那辆自
颐和园开往公主坟的374路公共汽车。车来了,我们上车,买票,挤在车厢的深处,
沉默着看窗外的风景;偶尔,也会聊一些班级里发生的有趣的故事。旅途不长,只
有两站地;却是很美的一段风景。到站后,我们下车,正好是公主坟大转盘的东南
角;于是我们向东走去,又是一站地的光景,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军事博物馆。
而每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们的行程刚好相反:我们在军事博物馆下车,沿着复外大
街一路西行,在转盘东北角停住,等那辆来自车场的空车。然后依旧是车来了,我
们上车,买票,坐在车尾部,沉默的看窗外的风景。看玉渊潭畔的樱花,八一湖水
的碧绿,还有那中央电视塔的巍峨入云。如此熟识的风景我整整看了3年之久,却
从未曾有一丝厌倦的感觉。我总是如此细致地注视窗外的风景,看人群的匆忙来去,
看云朵的倏忽变幻。仿佛这一切比及我们的生活与学习都更为重要,更值得我专注
于此。在风景之间的流浪极为深刻地令我体会到自己的孤独与单薄,而这种体会真
正让我感到有一丝寒意还是在我远离故乡以后。此刻的我和朋友一样,正值花季时
节,我们的生活正象是一幅逐渐展开的美丽图画,带着它独有的曼妙和绮丽在期待
着我们的靠近。我们无暇去顾及那些孤单时分的偶然的忧虑,我们系于心间的是学
习、是友情,是未来的日子;即使是忧愁也是因为朋友之间的暌隔或是学习的不顺。 有时候,我们也会在星期六的下午很早出校门,在八里庄一带转一转,逛逛商店,
看看小摊,或是在阜成路与西三环交界的那个路口处一家很小的书屋--贵知书屋里
流连一会儿。那是一家很小的书屋,大概只有十几个平方大小,却是我们心中的乐
园。我们曾经在那里发现了很多大书店都没有的书籍,我们曾如此喜爱的诸如席慕
容、张晓风、王朔的书籍。记得我的同桌,一个男孩,在高二那年经常每天下了课
就跑到“贵知”去看王朔的“玩的就是心跳”,居然让他坚持了下来。而终于有一
天,这家曾给予我们无比快乐与自得的小小的书屋也消失在城市的烟尘之中了。95
年的夏天,我和男友去颐和园游玩。当久违了的374载着我们从高大的航天桥上驶过
的时候,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窗外,西北角那个小小的书屋已经不复存在,那里已
然是一片空地。来往的车辆与人群不会记得甚至不会知道从前的故事,凡不曾经历
的又怎能说理解与感受?而我却在黯然心伤,悲从中来。经年过去,楼阁倾颓,河
流改道,那些借以凭吊往昔岁月的依据都已灰飞烟灭,回忆终究成为一种可有可无,
虚幻飘渺的举动,如果不是曾经经历,曾经欢笑或哭泣,又怎能从容地拾起那些记
忆的碎片,当一切都已经走远,当我们已不复是青春年少。 在那一刹那,我真的很想立即给旧时好友打一个电话,告诉她我的所见与所想。然
而,转念之下,我有片刻的犹疑。我所担心的不是她与我同样的感慨,而恰恰相反,
我担心她的反应是茫然而无所知;我担心她早已忘却这曾在我们的生活中难于替代
的一个角落,我担心她的反应会令我倍感心伤。我知道我是那种易于怀旧的人,但
我不能强求他人与我一样对往事充满难以自拔的沉迷与留恋。我按捺住了这个想法,
独自看着那片荒芜已久的黄土地,看它在尘埃中渐渐的离我远去,消逝的了无踪影,
如同我曾走过的那些日子。 374仅仅是北京的一条公交线路,却因为我曾经无数次地搭乘它而在我的生命中占据
无可比拟的重要地位。就象一只笔、一封信笺就可以轻松的回忆起往日恋人的面庞
一样,我仅需凭借一个简单的数字就可以自如的连接起那些早已成风的如烟往事。
而这一切的回忆都放置在一个永远无法替换的底色之上,以它纯美的色彩闪现旧日的
风采。那是永远不能替代的底色,那是一座城市,一座我生活了21年之久的美丽城市
--我的北京,我的生命之源! 严格的说,我并不能算是北京人。因为我的父母都是60年代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北京工
作的。而我少年时代的朋友们与我有着相同的生活背景。我们操着混合有各自父母乡
音的普通话在北京城的西南角落无忧无虑的成长着,我们快乐、自豪一如所有的北京
孩子。 我并不是生长在北京城里,我的童年与少年时光都是在北京市西郊一个很大的单位里
渡过的。我甚至不能象我的哥哥那样,出生在北京市里。他出生在文革爆发那年。那
个时候我们家安在北京市里寸土寸金的三里河地区。直到今天,每当步上万方商城的
电梯,父亲都会遥遥的指给我一个方向,说:“看见那个烟囱了吗?原来咱们家就在
那个烟囱后面的楼里。”其实父亲的这种表述是不严格的。因为在那个时候,我还根
本不存在呢。 有时候感觉爱一个城市就象爱一个人一样,可以心甘情愿的去包容它所有的缺点,而
自豪于他所有的优点。我可以忍受于北京交通的拥挤,却无法承受上海交通的混乱。
在北京拥挤的公共汽车深处,难以喘气的时刻,我只会沉默不语;而同样是在上海的
汽车上,我会表现的极为烦躁。纵然我是那样的喜欢上海。 我出生在这个城市,我知道,我也必会死于这个城市。就象苏轼在离开海南岛,结束
流放以后,他告诉家人,回常州去。因为他知道他将离去,他要在那个他最爱的城市
离去,他要把他的灵魂留在他心目中最美丽的城市,他希望在死去后,魂魄可以在这
座城市的上空自由的飞翔,继续享受他曾经热爱的生活。。同样的,如果当我死去,
我也一定要回到北京,回到我所深爱着的那座城市。无论我将深处何地,在我的心中,
永远没有任何一座城市能与北京相比,那是我生长的土地,我的血脉所系! 我生命的起点与终点,我深深深爱着的北京,我永恒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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