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是第一次收到女孩的纸条,这东西现在看来是不是特老土?
可是我后来还真的没有再遇到过更浪漫的传情达意方式。
得,我承认了。其实是因为我自己老土的原因。
我哭了。
那晚上我搂着那张纸条躲在被窝里面哭了。
不知道为什么,好象有说不出的委屈。
也许原因很简单,我忽然发现我不可能再在她面前装男子汉了。
多可悲!就因为我喜欢她?
我发誓要苦炼武功,当着所有女生的面暴捶那两个羞辱我的王八蛋。
这可能是个梦,因为等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我已经记不清我的战斗过程了,
不过我脸上的泪干了。
******************************************************************* 其实我和小云住一个院儿里。
外地人永远不懂北京人说的大院是怎么回事儿。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个无锡
人问我,我说的大院是不是就是四合院?
:你们北京人挺不错的,都住平房。
我说:你误会了。你有没有学过历史。我们是住山洞里的,你没听说过山顶
洞人??反正我们北京人没人住砖做的房子。 我不是故意调侃,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大院儿的概念。
反正我和小云家里离得很近。
我去她家玩,她跟爸妈说:爸,他就是爱虹,他可聪明了。
他爸的反映是久闻大名:哦,爱虹呀,知道,知道。
我知道,他不是寒暄。凡是开过家长会的人一定都知道我。因为每次老师
散会时宣布单独留下谈话的家长名单的时候一定会念到我的名字。
而大人对所有上课纪律不好的学生评价都是聪明,半真半假吧。
女生却是真心认为这种学生聪明的。我觉得。
因为一个上课不听讲的男生会有1000种办法把她们逗笑,或者惹哭了,而背
着手听课的男生就要木讷得多,他们对那些女老师的注视要比注视女生的时
间多得多。
他们哪想得出那些古怪的主意!我想女生对这些木讷的男生是这样想的。
我就是凭着调皮,进而从小到大一直享受着天才儿童的赞誉的。
等别人发现我其实比白痴强不了多少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云在家的时候很随便,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不想学校里那么规矩。
这让我很羡慕她。因为我的情况正好相反。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所有的男生都有跟我差不多的尴尬! 我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爱笑。
我们单独在她家玩的时候,好象我随便说句什么她都能笑个死去活来。
:你把那个沙发靠背递给我。
:干吗。你还靠这个?这样容易驼背。我说你怎么长的跟个骆驼似的。
:真讨厌!我看电视的时候喜欢抱着它。
:哦,那就难怪你肚子上那么多肥肉了!
:哈哈哈。。。。,真讨厌!我肚子上有没有肥肉,你又不知道。你别老逗我,
搞得我肚子疼!我还要看电视呢!!
你们看到了,我没逗她,是她自己要笑成这个样子的。
不过,那时候我被她搞得真以为自己是幽默大师了。 *********************************************************************
隔年的那个夏天开始的很早。我记得4月份开始就有些热了。空气里骚动着
不安和一丝莫名的紧张。
开始的时候零零散散的有学生示威。我爸爸,一个大学教授,脸天天都很
严肃。而我还不知道什么。
小云早自习的时候总是回头问我:你昨天看到学生游行了么?
:看到了。还打旗子呢。
:他们干吗呀?
:谁知道。挺逗的,我还没见过游行呢。
:我也是。我爸一学生昨天被我爸骂了一顿,最后还说,不行,我还是要游行,
要坚持到底!我觉得我爸特别不讲理。干他什么事儿呀。
:你懂什么? 其实我也不懂。
等我有些懂的时候已经到了5月份了。
我的心情从看热闹到了投入其中。 你要笑我么?屁大的孩子,也懂这个?
我也不知道。
我没见过腐败,我身边也没有腐败分子。我住大学院里,周围都是读书人。
就算有不顺眼的,最多是个方鸿渐式的文化流氓。而我那时侯还没读过围城
呢,所以连方鸿渐也没见过。
但是我是真的愤怒。
别问我为什么,我是认真的! :你怎么啦?
但是小云是要问我的。
:你知不知道,那些贪官污吏坑了咱们老百姓多少钱!!!
:我不太懂这个。
我分明看到她眼里那种有些崇敬的目光。
这是我被羞辱后,第一次在她面前有了尊严!
她毕竟只是个女孩子。我想。 形式变化很快。那种火热,狂热,噪热在一夜之间降了温。
6月份了。
我想,其实老百姓更关心的是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老百姓是胆小的,也许腐败本身离他们远了点儿,而对自己家的油盐酱醋和父母
子女比贪官污吏更有感性认识。
小云的爸妈很早就不让她去学校了。
是的。那时侯身在北京有点恐惧感。
但更多的不是,而是一种被历史大潮冲涌下,身不由己的压迫感。
我就是的,仿佛有点透不过气来。
我真的有点沮丧!
一夜,不过是一个晚上吧。
为什么我的愤怒就一下子落空了?
学生,那些学生一夜之间成了逃亡者,暴徒,或者是死尸。
而我愤怒的依托呢?
老百姓开始改而议论,今天又抓到哪个学生首领了。 也许是因为政府控制了局面,所以电视报道多了。
而我还可以去小云家和她一起看电视。
那天,我拿了一些学生惨死的照片的复印件,去找小云。
在她家,电视里面正好放那个解放军被烧焦的镜头,她手里拿着我给他的照片,
忽然哭了! :这是在干什么呀??都别闹了!!!
她哭得那么伤心,让人怜爱!
一瞬间,我觉得我是虚伪的。
我的愤怒,我的同情,甚至我的不安和那一丝恐惧都是虚伪的!
而她的泪水如此真实。
后来我问她为什么会哭。
她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哭了,越哭就越想哭。“多惨那!”她说。 那个年纪,她还是个孩子,可是在我的记忆里,那一刻她如此地有女人味。 如果我曾经爱过她,如果真的曾经爱过她。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从我记忆中,她唯一的一次哭泣开始的。 那个时候,她是棵真正的带雨的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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