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果然是个坏人 /白雪皑皑 一、 再见路人时,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瘦的让我心碎。
"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问完了这话,我多少有些后悔,毕竟两年没见到他了,要知道,两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东
西。
当然,我保证,如果说路人还有一个朋友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我。
"刀,刀砍的,28针。"路人比画了一下,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
干嘛去?当然是喝酒去,我为刚才的后悔而惭愧,不论如何,路人还是路人,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路人,两年能改变什
么呢?毕竟大家都是30多岁的人了。
我们最近的见面,都是鼓楼后面那家酒馆的灾难--不到第二天早晨,酒是喝不完的,而那个饭馆的老板在收我们钱的
时候都战战兢兢的,他甚至不敢看路人的眼睛。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每次在往酒馆的路上,我都会回想起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喝酒的情景--路人的老爸是个酒鬼,家里永远少不了"地瓜蒙"
,7分钱一两的那种。
那次,路人偷出了整整一大茶缸子酒,我们跑到后面的树林里你一口我一口喝了个痛快,不,应该是快痛,因为喝完
酒,很快,我们分别从自己老爸的巴掌下面感觉到屁股的痛。
那年,我们7岁--虽然挨了老爸的揍,我们还是为自己的酒量感到自豪,后来根据我爹的推算,我们一个人至少喝了3
两--7岁,65度。
我们两家住对门,现在已经很难找到我们曾经住过的那种老旧的平房了。
他父亲是个复员前还是个营长呢,复员后在一个很大的公厂里做保卫科长,但是他连自己都保卫不了,
那应该是在我们第一次喝酒后的第二年,他爸爸在一次酒后回家的路上被人打断了腿,从此退休,他们家的经济状况
也就每况愈下了,我到现在还记得路人跨着筐到郊外挖野菜的样子--他有4个姐姐,每个人都养成了好吃懒作的习惯
,大概是跟她们的母亲学的吧。她们的,当然也是路人的母亲本是一个资本家的小姐,比路人的爸爸小20岁,可怜的
女人,16岁嫁给了路营长,才见到了新中国的曙光,不然说不定要和他那"作恶多端"的资本家父亲一起被镇压了呢。
我和路人同年出生,一起长大,一起第一次喝酒,一起第一次见女孩脸红,一起上学,而且是同桌,也一起在上课的
时候揪前排女生的小辫子。
我们两个甚至在班上的成绩排名都一样,总是第一,不过我是正着数,他是倒着数。 二、 说实话,路人在一二年级的时候成绩是不错的,但是,后来,他逃的课越来越多。
路人逃课,他不得不逃课,他要出去挖野菜,他的老爸脾气暴躁,要不是这样,也不至于被人打折了腿而得不到及时
治疗,没人关心他,甚至他的四个女儿在10几岁的时候便宁愿出去和"王爷"们涮夜也不愿意在家多呆一分钟,挖野菜
的重任只好历史地落在了路人的肩上。
现在,我必须提到我们的班主任了,此主任姓董,名事长,这是我后来听说的他的本名,教我们的时候,他可不叫这
个名字,而是叫董卫东,而据说1971年之前,他还叫过董卫彪,80年他又更名为董开放,在后来,虽然他的鬓角已经
多少有点斑白,还是毅然恢复了本名,做起了买卖,生意虽然不大,但也的确是个董事长了。董事长当时可没有现在
这么苍老,甚至我还有点崇拜他的扁扁风度呢,他和我爹曾经同学,我爹后来成了作家,他成了老师。老师也有作家
梦呢,他还常在课堂上给我们念他写的诗,
我到现在还记得一首,是他去大连开会的时候写的:
久闻老虎滩,
今到大连来。
举目望大海,
壮志满胸怀。
念的时候,他的豪情随着嘴角一起颤动,我们听的也很澎湃,啊,似乎感觉到了大海的波澜,呵呵……
路人后来发明了著名的"二元论",基本句式是"什么什么分两种,一种是可以如何如何的,一种是不可以如何如何的"
,此"二元论"几乎涵盖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比如,女人分两种,一种是可以上床的,一种是不可以上床的;朋友分
两种,一种是可以为其卖命的,一种是不可以为其卖命的;甚至还有什么乳房分两种,一种是摸着舒服的,一种是摸
着不舒服的等等。
但其实,该理论的雏形是董事长创造的,董事长看学生很简单:学生分两种,一种是好学生,比如我,白雪,以后是
要做好人的;一种是坏学生,比如路人,以后自然是要做坏人的。
他区分的标准也很简单,班上64个学生,成绩在前32的,就是好学生,后面的当然就是坏学生,绝无缓冲余地。
所以,当我们两个一起揪前面女生的小辫子的时候,被董事长抽嘴巴的自然是路人,一边抽董事长的嘴里还会大骂:
"路人你个小流氓,竟然想把白雪带坏。"嘴巴很响,而且节奏感很强,PIAPIA,两个一组,到底打多少组,要看他
当时手臂的酸痛状况了。
路人强大的抗击打能力就是在那个时候锻炼出来的,这使他在后来的生涯中占了很大的便宜,从这个角度来说,董事
长帮了他的忙。
我们俩揪前面女生的小辫子其实是下意识的,有的时候我们的手甚至不听使唤就伸了过去,那小姑娘实在让我们欲罢
不能。
她是满族人,从她的姓氏来看,家里从前肯定是贵族,如果满清不被推翻的话,它自然是要做格格的。
她姓那(NA1),叫那么蓝。
她的皮肤颜色被我奶奶形容为"二层鸡蛋皮",我可怜的奶奶在乡下住了大半辈子,当时刚被我父亲接到城里,大概没
见过更白的东西了。
实际上,我们每次揪那么蓝的小辫子,她都会回过头来对我们笑一下,我们喜欢她的大眼睛和笑的时候的模样,所以
虽然冒着路人被董事长通殴的危险也忍不住。
后来,那么蓝和路人的女儿化了名字去当演员,圆了她妈的格格梦,在一部电视剧中扮演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小格格,
成为了中华文化圈内少年男女的偶像,甚至远赴台湾,做了一把亲善大使--虽然她已经不承认那么蓝和路人是她的生
身父母了,但此二贱种还是骄傲的涕泪交流、一塌糊涂。 三、 我和路人一路上不说什么话,但是坐到那小酒馆里就兴高采烈起来,路人高喊:"董事长,你个老Y挺的,快上菜。"
哦,我忘了说了,这家酒馆就是董事长开的。
董事长从里间出来,看到我们自然有点尴尬,不过,两年没见,他的头发已近全白,我的心里一阵酸痛,但还是拍了
拍他的肩,笑着说:"老东西,我还以为你早"格儿屁"了呢,没想到还这么硬实。"
董事长骚眉搭眼地说:"唉,还好,还好。"然后转向路人,"你又出来了?" 路人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废话,我这不好好地坐这呢吗,老东西,我可够意思啊,除了白雪外,我第一个就来祸害
你了,够有面子了吧。"
路人倒没说错,他每次从监狱里出来都要祸害董事长一把,已经成了习惯。 说实话,路人如此对待董事长我并不以为然,因为后来发生在路人身上的许多事董事长并没有直接责任。
比如,那么蓝。
其实,在那么蓝身上第一个得逞的是我,我们16岁那年,我成功地约她出去玩了两次,一次是香山一次是颐和园,并
且已经到了能拉手的地步,那次在香山后山的草地上,她还枕着我的腿睡了一觉。
我当然没睡,我睡不着,只痴迷地看着她的脸蛋,发愣。
我低下头嗅了几次她脖子上淡淡的香气,而且几次试图用手去探她身上高高低低的山脉草原,但是最终都败下阵了,
手怎么伸出去又只好怎么收回来--我不敢。 上了中学后,路人企图做个画家,他队我说:白雪,咱们学画画吧,听说南方画挺值钱的。
"我是色盲啊,"我摊开手,无可奈何。
从小到大,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是路人拿主意,我们共同执行,如果我不是色盲的话,现在肯定是个画家了,因为我是
个天才,学什么都很快很棒。
路人不行,他不是天才,但是还是要比一般人智商略微高一些,他知道靠自己的学习成绩,想出人头地的机会约等于
0,于是他转向了。
从那天开始,路人每天都跑到街上去画他那乱78遭的画,直到有一天那么蓝看到了他。
那么蓝的父母75年均死于牛棚,当时名义上已经平反,而且作为惟一的继承人她得到了30000补发的父母的工资。
按照现在的通胀速度,估计再过10年30000元RMB掉到地上,有兴趣哈腰去拣的人不会很多,但是在1980年,天啊,
我可不知道还会有人有这么多人民的B。
那天放学,那么蓝没精打采地在街上走,看见了路人。
彼刻路人正在画一匹马,那匹马是农民进城用的马车的苦力之一,可能从昌平延庆一带过来,正气喘吁吁地躲在德胜
门的阴影里贪婪地咀嚼着一个破烂木槽里的干草。
那么蓝悄悄地走到路人的身后,看了一会后,哈哈大笑。
路人回过头来脸就红了--一、他知道自己画的不好;二、笑他的是那么蓝。
当时的路人身材已经10分高大,上嘴唇也有了些许柔软的胡子,喉结突出,一动一动的,一张大脸在阳光下有点灿烂
,那么蓝看着路人油光光的脸,眯起了眼睛,止住了笑声。
路人脸上的红褪了,那么蓝就拉住了他的手--于是,我精心规划的对那么蓝的夏季攻势就在那一瞬间土崩瓦解了。
记得当时电影银幕上流行的是我这类型的小白脸,可是那么蓝是个超前的家伙,真让我无话可说,80年代初就开始喜
欢类似高仓健这样的糙人的家伙遭到后来的命运也就可以理解了,属于我们的哪个年代不相信前卫。
第二天早上,路人从那么蓝家里出来就遇到了麻烦,那么蓝邻居的几个和我们年龄相当的家伙在路口袭击了他。 我赶到现场时,整个事件已经完了,所有的当事人都已经被带到了派出所,只剩下一些无关的人在那里议论纷纷,我
赶紧打听事情经过。
一个姓毛的说:他们打的时候,把我挤在了中间,我不知道。
后院二球子说:我在后面晃荡了半天,头都晕了,我也不知道。
胡同里老熊家的更干脆:靠,等我出来,他们已经完事了。
结果,我的侦察自然一无所获。 我只好赶到派出所,但是只看到两个满脸是血的家伙,并没有路人。
我战战兢兢地问警察叔叔,叔叔照了我一眼,说:"你是他什么人?"
"是,是,是他弟弟。"我回答。
"叫你的爹妈来。"叔叔声音不高,但很威严。
"没,没,没有爹妈。"我和路人出去同别人掐过很多次,早就说好,如果出了事,坚决不说自己是谁,反正他就是失
踪了,他爹妈也不会在乎的。 后来我知道,袭击路人的一共有三个人,其中的一个当时就送到了医院,严重的脑震荡使他出院后头脑一直不太清醒
,多少年过去了,他一有时间就北京的街头上走正步,或者在胡同里晒太阳,还给不懂事的小孩子讲一些国王蛐蛐流
氓一类的故事,如果有人问:你到底是谁家的小谁啊?他就先呵呵呵呵地傻笑几声,然后说:俺是做饭的。
于是,大家都叫他厨子。 路人把后来的厨子的脑袋CEI成脑震荡的结果,就是半年的劳动教养。 四、
董事长给我们炒了很多菜,他知道我们肯定会付帐的,所以在炒菜的时候毫不吝啬;他也知道在我们付帐之前他肯定
会受到煎熬,所以他故意炒很多菜也是为这煎熬讨回些补偿。
这会儿,我们不会再喝地瓜蒙了,我们喝的是二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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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第一次喝二锅头是在路人劳动教养回来的时候,那已经是他CEI厨子一年半以后了。
半年的劳动教养被拉成了一年半,厨子的爸爸看起来很有办法,不知道他活动到了什么人,使路人多劳动了一年。
那时,我已经高中毕业,但是没有考上大学,主要原因是在路人劳教期间,我们家遇到了麻烦,当时,政府正在第一
次清理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毒素,我的作家爸爸继57年,69年后开始了第三次霉庄,自顾不暇,没有时间监督我的学习
,我虽然聪明过人,但是没有了棍棒的监督,乐得自由自在,学习成绩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崩盘了--我进了一家商店
,加入了光荣的工人阶级队伍,开始了我多年的售货员生涯。
还有一点,使我几乎不再有时间学习的原因,就是在路人被送去劳教的前半年里,我得经常去照顾那么蓝。
那么蓝和路人真是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就在遭到厨子等人伏击的前一天夜里,路人的一阵点射,使得那么蓝不但如同
歌里唱的那样那样"进去是少女,出来变妇人",而且很利索地开始心怀"鬼"胎。
那么蓝肚子虽然越来越大,人却越来越瘦,16岁的女孩在知道自己将要成为另一个孩子的母亲时,惊慌失措是不必说
了,还有一点就是:然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是路人不在了,她惟一信任的就是我了,我必须得知道怎么办。
我最后知道了怎么办,把她送到了河北乡下,我的姑姑家。
我从小是在姑姑的照看下长大的,姑姑对我的任何要求都从来不会拒绝,所以我要求她要将那么蓝的事情严格保密,
不能告诉任何人时,她毫不为难地答应了。姑姑一直以为那么蓝肚子里的小家伙是我的,我也懒得解释,让她这么认
为也好,她照顾那么蓝会更精心些。
那天,我去劳教所接路人的日子。
天很灰。
路人又长高了,几乎高过我半个头,劳教所的日子不但没有摧毁他的身体,反倒使他不满18岁就成了大人。
"里面苦吗?"我问他。
问话的时候我们坐到了路边的大排挡里,杯子里第一次倒上了二锅头。
"没什么,"路人说,"开始苦,后来无所谓了。"
我们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这些事,我才知道了点里面的状况。
路人刚进去的时候,并没有立即劳动,而是坐了3天的床板,坐床板一般是一天坐
两个半天,要领很多,要盘腿,要腰直背挺,双手扶膝,二目前视,不能动,谁动一
下"政府"的棍子准会击到谁的背上。
"像逼着我练功夫。"路人这么说。
3天后,他们每天被带到一家玩具厂,每个人都规定了不可能完成的定额。
路人给我解释了他们的工序:"模具是钢的,把塑料注进去,咣当一下,玩具就压成
了,这时候你就得把它拿出来检查,有没有毛茬啊,如果有就得刮下去,一般一个
大一点的洋娃娃这到工序要一分钟,如果出了次品,很麻烦,你的定额就得增加。"
他们的定额说是8小时的工作量,但是他们一般要干12小时,有的时候要14个小时。
听了他的介绍我觉得我的售货员工作真是天下最幸福的了,起码不用去对付热乎乎带着邪味的塑料娃娃了。 五、
路人终于没见到那么蓝,我带着他赶到我姑姑家时,姑姑说她已经走了。
"孩子呢?"我问。
"她抱走了啊。"姑姑回答。
路人一下子就瘫倒在了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姑姑,"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姑姑说:"我也没办法,她嫁人了。"姑姑哭了,"你也不来,我也没法到北京去,她给我留了5000钱,让我交给路人
,她就走了,和她的丈夫一起走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
姑姑只告诉了我,她的丈夫的名字。
她的丈夫,名叫夏岗农。
夏岗农是谁?我没有听说过,按照姑姑的形容,他是个相貌猥琐的瘦子,每天都叼着劣质的卷烟,烟丝沾到牙上都不
知道清理。
那么蓝怎么会跟他走?姑姑也不知道,据姑姑说,有一天,她突然带夏岗农来见姑姑,然后就走了,只是打了个招呼
,说了一些感激的话,给路人留下5000元钱,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路人开始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有了个女儿是一件很滑稽的事,但后来他的表情有些不对头了,一会嘴角咧一下,一会
眉头皱一下,眼睛呆呆地不知道聚焦在了什么地方,似乎已经穿过了火车车厢,看到了无穷远处。
这是一列慢车,比旁边马路上突突突跑着的手扶拖拉机快点有限,而且7、8分钟就要停一站,每一站都是熙熙攘攘的
农民兄弟肩扛手拎着各种各样的农产品,甚至还有活鸡活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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