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三位无亲无故的前辈的去世给我触动很
大。

  第一位是个不知名的叔叔。
  
  当时我们家刚进城,住在父亲单位的一片平房里,在平房的
东边是柏油铺成的一块不小的空地,俺经常在那里玩耍,就是那
时从在横梁下掏着蹬脚踏(因为当时个子太小)开始学骑自行车。
由于父亲的单位建在个山坡高台上,所以有条长长笔直的台阶通
往机关大楼,足有百十级,十多米宽,它的左侧高台是一座三层
的苏式单身小楼和一片玫瑰园,尽头是几座五六十年代建的有中
国式挑檐的灰色机关大楼,

  傍晚下班时经常从那台阶上走下一位瘦削而面容和善的四十
上下的男人,身着一件整洁的深灰色中山装,在那口袋里总藏着
一些给我意外的惊喜──几块糖果或一支小小的一毛多钱的彩色
圆珠笔,以致于每次看到他我就象现在摸到了大奖(虽然自己至
今也没摸到且不抱希望不热衷于此但估计摸到的心情也不过如此),
从他轻拍我的脑袋时的目光中能看到对年幼生命的爱,他是爸爸
的一个普通同事。突然某天,这位叔叔再也没从那台阶上走下来。
有日父亲在与母亲谈话时不经意提到他因癌症而英年早逝的消息,
我当晚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哭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那段时间他常
在我梦里出现,依然是那可亲的笑容,口袋里依然是惊喜……

  第二位是曹伯(即伯伯)。

  身为出版社长,在他的任内开明地起用年轻人创办了《读者
文摘》(现在改名《读者》)并亲自兼任总编辑,他是父亲的好
友之一,所以每年过年都来我家,人很胖,脸红扑扑笑起来象个
弥勒,吃瓜子很有意思,总是将盘子端起来摇一摇,就象乡下人
们箩豆子一样,这样以来沙砾和小的瓜子就会沉下去,他就总能
吃到相对最大的了,另外他特爱吃我妈妈做得饭。然而有一年他
就突然走了,因为高血压引发的急性脑血管病。我从未见过父亲
这么伤心过,后来爸爸告诉我,在文革后期他最困难的时候,朋
友们都离他而去,曹伯是不多留下来的人之一,而且最终帮他调出
那个他苦干了二十年但最终受尽排挤的单位。

  九五年爷爷在八十四岁上去世,然而在十多天前,又一个沉
重打击的来到了,全斌叔也离我而去,年仅五十岁。

  这一回是眼看着他慢慢走的:今年春节刚过父亲告诉我,全
斌叔在医院又一次被抢救过来了,他得的是肺间质纤维化,也是
一种不治之症,肺在不可恢复的发炎结疤衰竭,医生估计现在顶
多只有半年的生命。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身高一米八,健壮得象头
牛,能一手各提一个灌满的液化气罐健步上五楼的人,怎么会?!
  
  他在军队里干得是运输兵,几乎跑遍了整个大西北和世界屋
脊,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司机,第一回调到父亲单位去甘南莲花山
出差,他因故来迟了半个多小时,开着派给他的那辆六十年代省
里第一批当时已经很破旧的北京吉普,然而一路只见他在超别人
而没人超他的车,路上还修理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比一般司机早
到了好一会,还以为他是为了赶时间才开那么快,后来才发现其
实是他高超的车技使然,全斌叔开车胆大而心细,平时就这样,
原来高速路未修通时开小车需要两个小时去飞机场,而全斌
叔只要一个半小时,有次我跟他去接父亲,回来撞了一群穿越马
路的麻雀,下车看见那辆老吉普前保险杠上不少鸟的羽毛和血。
他带的徒弟好几个在全国比赛获奖,其中有个开三轮摩托的代表
省上获得了银牌。尽管开的神速但全斌叔从未出过事故。有一次
他刚接回来一两全新的北京产的面包车(在现在看来根本算不上
什么好车),下乡时停在路边让个手扶拖拉机把车屁股撞了一下,
令他唏嘘叹气了好多天,当时我就暗暗发誓今后有钱一定给全斌
叔买辆当时很神气的北京切诺基让他过过瘾。然而这个愿望没法
实现了。

  我父亲与全斌叔的关系非常亲密,尽管一文一武,但却很是
投机,他们都是耿直的性格。在我们兄弟不在家时一些扛面袋之
类的重活只要他看见都主动帮忙,我中学时作一个牛顿式的反射
天文望远镜,有个十厘米直径长近一米的铁皮镜筒就是他找修车
场的工人帮我做的,现在只能作为对故人的纪念了。

  年后的一个下午,在嘈杂人满为患的病房,我见了他最后一
面,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因为常年服用激素类药物而脸显得浮肿
的他坐着自我嘲笑的说:
  “这回又差点把命给送了!”
   我说道:
  “叔,我现在正在学车,等你病好了,我开车带你出去转转,
以前一直坐你开的车……”
  他听后笑了,似乎向我表明他很清楚这其实是一句没法实现
的安慰言语。

  回来以后,我把希望寄托在互联网上,在里面拼命搜索这种
疾病的信息,开始被那些拉丁文的医学术语弄的头昏脑胀,后来
也逐渐看出了门道,然而越来越失望,有个很好的介绍自己与肺
间质纤维化作斗争的个人站点已经有一两年没有更新,还有一个
在作更新,不过站点主人做了肺移植,这也只能延长数年的生命,
至今医学界连这种病的起因都没有搞清楚,我曾两次把自己认为
有帮助的资料传真回去,自己也觉得杯水车薪……直至听到父亲
痛心的告诉我全斌叔十月六日殁了的消息,我没有哭,也许是痛
苦太大太久的关系。我觉得有必要写一篇诔文,于是在宁静的深
夜,敲击着笔记本计算机显得拥挤的键盘,寄托自己的哀思。

  每个人都难免一死,逝者已已,我想生者更应该珍惜生命中
永远唯一的每个昼夜。

写于九九重阳之夜


节日、建筑和衣着
感受意大利
这类帖子不能删,多转点过来才对
枪说白了就是…
三种危险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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