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四次沙尘暴

春天里的四次沙尘暴
几窗天空都黄了。
大约50天前,塔克拉马干上空一股凉气脱离了队伍,裹挟着数粒沙粉开始了东征行动,一路过天山、经秦岭,沿着包兰线,聚集起大量的乌合之众,在内蒙古上空转而向南,终于侵入北京。
这是一座大厦的20层,水牛儿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恹恹欲睡,略一抬头,就看得见离他三米的窗子,除了黄色,还是黄色,并不时有细物撞击玻璃的声音来鼓噪他的耳膜。
“不应该是这样的。”水牛儿暗自琢磨,“应该是白色的才对。”
水牛儿站起来,略略收拾了桌面,关上电脑,绕过同事们的桌子,出门,沿走廊向左,推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我要请半天假。”水牛儿嚅嚅地说,目光盯着地面,“我要去看王少舫老师,他住院了。”
“去吧,去吧,别忘了下午的会。”
王少舫是总经理的大学同学,在大学里教书,水牛儿的这份工作自然是王老师介绍的。水牛儿中学毕业后,哥哥嫂子不喜欢他,逼着他从乡下来北京打工。一次交通事故中,意外地救了王少舫一命,才被王少舫介绍到网络公司上班。不然,说不定他还在哪里刷盘子或者挥汗如雨于某个脚手架上呢。
进地铁,坐到前门站,转9路,9路转123路,坐三站,下车向左走200米,第三个路口,白色大门,进去,11号楼,3层,左手第二个房间……“王老师,你指路实在太清楚了,我果然找到你了。”水牛儿坐在王老师的病房里,说。
王老师笑笑:“你工作怎么样?”
“我正在学电脑,太难了啊。”
“慢慢来,都会好的。”
“我今天遇到了奇怪的事情。”
“怎么?”
“我坐在办公室里,看沙尘暴,突然心里咯噔一下,因为这个场景我很熟悉,好像经历过一样。不过,还是有点不一样,窗外不应该是黄色的,应该是白色的才对。”
“白色沙尘暴?有点奇怪。这个场景你肯定没经历过吗?”
“我才上班10天啊,在这之前我没机会坐在写字楼里看沙尘暴。”
“哦。这种事很多,水牛儿,我慢慢说,你慢慢听。”王老师说,“这个现象由来已久了,有很多种说法。有人说,这是人的灵魂在不同的宇宙间穿梭,由于时间完全造成了不同宇宙事件发生的不同步……”
水牛儿有点疑惑:“不同的宇宙?”
“你上过中学,应该知道一个原子是由一个原子核和许多电子组成的吧?”
水牛儿疑惑地点了点头,王老师继续说:“他们说那可能就是另外宇宙的组成部分,而我们所在的宇宙就是其他宇宙的电子或者更小的粒子。”
“那我怎么穿梭呢?我的身体能进入电子?这怎么可能呢?”
“灵魂是没有重量的……当然,这只是一个说法,没谁会真相信——还有人解释说是这种现象是‘记忆留存’,这也是无法证实的,这个说法的基础是人拥有前世,在前世,也就是上一辈子经历过的事情,那些记忆在转世的时候没有被完全封闭,所以剩下一些印象,遇到一定的条件就被激活了……”
“激活?这个词好像学电脑的时候遇到过,病毒?”
“对,就是这个意思,一旦留存的记忆被激活,今后的人生可能就会按照前世来复制了,也就是你学电脑时的COPY。如果这是真的,你就会慢慢知道你前生是什么人了。”
“可是,前生会有电脑吗?”
“呵呵,看来你已经喜欢上这份工作了——不应该会有电脑,但相同的故事肯定会发生。”
“我明白了,”水牛儿突然想了起来,“不是沙尘暴的白色,是昨天的梦里。”
“白色的梦?”王老师好奇地问。
水牛儿努力回忆着:“开始是绿色的,房子,玉盖的房子……”
王老师笑了:“谁会用玉盖房子呢?尤其现在。”
“我不会记错,是玉的房子,就是玉,有水珠,亮晶晶的,摸上去有点凉……然后好像在云彩里,白色的云彩,感觉像是在飞……”
“然后呢?”
“是一个姑娘,很漂亮。”水牛儿的脸有点红了。
“在云彩里?”
“那姑娘……不在云彩里,在一个房间……很漂亮,她说她的名字叫……我想不起来了……然后我……”
“怎么了?”
“没,没什么。”水牛儿的脸更红了,他不好意思说,然后他醒了,赶紧起来换内裤。
王老师会心地笑一笑,“再想想,她的名字。”
水牛儿在记忆中搜寻了许久,还是摇摇头。

几窗天空都黄了。
大约60天前,塔克拉马干上空一股凉气脱离了队伍,裹挟着数粒沙粉开始了东征行动,一路过天山、经秦岭,沿着包兰线,聚集起大量的乌合之众,在内蒙古上空转而向南,终于侵入北京。
水牛儿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恹恹欲睡,略一抬头,就看得见那扇离他三米的窗子,除了黄色,还是黄色,并不时有细物撞击玻璃的声音来鼓噪他的耳膜。
“不是这样。”水牛儿暗自琢磨,“是白色的。”
水牛儿站起来,略略收拾了桌面,关上电脑,绕过同事们的桌子,出门,沿走廊向左,推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我要请半天假。”水牛儿嚅嚅地说,目光盯着地面,“我要去看王少舫老师,他住院了。”
“去吧,去吧,别忘了下午的会。”
地铁坐到前门站,转9路,9路转123路,坐三站,下车向左走200米,第三个路口,白色大门,进去,11号楼,3层,左手第二个房间……
“王老师,我又来看你了。”
“水牛儿,呵呵。”
“王老师,我终于知道那姑娘的名字了。”
“你又梦到她了?”王少舫有点奇怪。
“我见到她了。”水牛儿,“可是……”
“见到?怎么见到?”
“的确是玉盖成的房子,不过白色的不是云彩。”
“你慢慢说。”
“前天,公司发了奖金,同事们出去吃饭,吃了饭他们说要添点节目,要去洗澡。我不知道城里的洗澡堂是这个样子的……去了之后,好堂皇啊,在屋子正中间居然真的有一座小房子,玉的,绿的,和我梦见的一模一样。同事说,里面是蒸汽浴。我进去了,好热啊,不过身边的不是云彩,真的是蒸汽,墙壁摸起来凉凉的,很舒服。”
“花了不少钱吧?”
“我从来没花过这么多钱,我原以为,洗澡不应该那么贵,可是……后来,同事说给我找了个女孩,我一看,认出来了,正是梦中的那个,她好漂亮啊。可是她一上来就摸……我不让,她还笑话我,我就跟她聊天,问她叫什么,她说她真名字自己都忘了,就让我叫她织女。”
“织女?”王少舫惊叫了一声,“你,那你……牛郎?”
“我在家的确是个放牛的,不过我放的是水牛,所以他们叫我水牛儿。”
王少舫呆呆地看着天棚,喃喃道:“那么我呢?莫非,莫非……水牛儿,那你今后怎么办?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既然是命中注定,我就要去找她,和她生两个孩子,然后一起上天堂。我不在乎她是做小姐的,一起下地狱我也不怕。”

几窗天空都黄了。
大约70天前,塔克拉马干上空一股凉气脱离了队伍,裹挟着数粒沙粉开始了东征行动,一路过天山、经秦岭,沿着包兰线,聚集起大量的乌合之众,在内蒙古上空转而向南,终于侵入北京。
水牛儿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恹恹欲睡,略一抬头,就看得见那扇离他三米的窗子,除了黄色,还是黄色,并不时有细物撞击玻璃的声音来鼓噪他的耳膜。
水牛儿站起来,略略收拾了桌面,关上电脑,绕过同事们的桌子,出门,沿走廊向左,推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我要请半天假。”水牛儿嚅嚅地说,目光盯着地面,“我要去看王少舫老师,他住院了。”
“去吧,去吧,别忘了下午的会。”
地铁坐到前门站,转9路,9路转123路,坐三站,下车向左走200米,第三个路口,白色大门,进去,11号楼,3层,左手第二个房间……
“王老师,我和织女同居了。”
王少舫呆了一呆,问水牛儿:“你听说过这首诗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水牛儿摇了摇头,王少舫说道:“这首诗的意思是……”
“我能听明白,就是说我和织女不会幸福,一年只能见到一次,我不在乎啊,在这之前呢?传说中我们不是会有两个孩子吗?什么时候会有呢?”
王少舫似乎没听到水牛儿的话,自言自语道:“莫非,我真的……诗里没有提到我啊……啊?你说孩子啊,肯定会有的。吴祖光也曾经写过《牛郎织女》的剧本,里面说的是你们一见面,葡萄架上立刻有两个小孩子爬下来,冲着你们叫‘爸爸’,叫‘妈妈’。”王少舫的眼睛有点湿润了,不再说话,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几窗天空都黄了。
大约80天前,塔克拉马干上空一股凉气脱离了队伍,裹挟着数粒沙粉开始了东征行动,一路过天山、经秦岭,沿着包兰线,聚集起大量的乌合之众,在内蒙古上空转而向南,终于侵入北京。
水牛儿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恹恹欲睡,略一抬头,就看得见那扇离他三米的窗子,除了黄色,还是黄色,并不时有细物撞击玻璃的声音来鼓噪他的耳膜。
水牛儿站起来,略略收拾了桌面,关上电脑,绕过同事们的桌子,出门,沿走廊向左,推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我要请半天假。”水牛儿嚅嚅地说,目光盯着地面,“我要去看王少舫老师,他住院了。”
“去吧,去吧,别忘了下午的会。”
地铁坐到前门站,转9路,9路转123路,坐三站,下车向左走200米,第三个路口,白色大门,进去,11号楼,3层,左手第二个房间……
“王老师,我和织女分手了。”
“为什么?不该这么快啊。”王少舫的眼神有些迷离。
“我们合不来,她嫌我赚钱太少,而且,而且……我不知道怎么说。”
“说吧。”王少舫淡淡地说。”
“她早有了两个小孩子,她也不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她还说和我在一起不自由。”
“她做三陪小姐的时候很自由吗?”
“她说是的啊,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的了她,她可以挑客人的,不想跟谁就不跟。并且,我有点不相信她是织女了,她连扣子都不会缝。”
“这样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啊,”王少舫紧皱着眉头,良久,才说,“人心啊,才是你们的天河。”
“那什么才是我们的鹊桥呢?”
……

几窗天空都黄了。
大约90天前,塔克拉马干上空一股凉气脱离了队伍,裹挟着数粒沙粉开始了东征行动,一路过天山、经秦岭,沿着包兰线,聚集起大量的乌合之众,在内蒙古上空转而向南,终于侵入北京。
不过现在很好,沙尘暴已经无影无踪,天空异常干净,水牛儿来北京这么久,从来没想过北京会拥有如此的天空,深蓝且高。
水牛儿终于有了好消息,总经理已经升了他的职,并且把他的工资加了倍。水牛儿打车匆匆来到医院,要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王老师。
推开那扇来过几次的房间的门,屋子里却变了样,王少舫的病床上,一个年轻的女孩斜靠着在看书。
“你找谁?”一个护士推门进来。
“我找王少舫老师,本来他在这个屋子住院的。”
“哦,我知道了,那个老神经病,他已经转到精神病医院去了。”
“为什么?”
“他天天趴在地上,不起来,并且说自己不是人,是牛,还要吃草,我们实在没办法。”
水牛儿大怒,高声叫道:“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病床上的女孩被他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没有你的事情。”水牛儿一挥手。
“在我的病房里,怎么会没有我的事情?”女孩笑了,伸出手来,对水牛儿说,“自我介绍一下吧,很高兴认识你,我叫严凤英。”(王小山)
(注:严凤英为黄梅戏著名演员,曾经在《牛郎织女》中扮演织女,文革中被迫害致死,殁于1968年4月8日。王少舫为另一黄梅戏演员,扮演《牛郎织女》中的老牛。在此借用前辈名字,纯熟虚构,没有任何不敬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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