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贝壳

　　　　　　　　　　　　　　　　　　　　 文/萧点点

　　童年并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回忆，除了那条河。
　　那是一条即将干涸的小河，我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长，年少的玩伴泉和我一起沿河走过，走了整整一天也
没有见到它的源头，直到天黑，父亲不得不用他粗壮的臂膀将我们抱起，遣送回家……

　　　　　　　　　　　　 我们的故事从贝壳开始

　　之后，父亲告诉我，这条河在历史上曾经很有名，它就是有名的京杭大运河。它已经流淌了一千年。
　　我问父亲：“那它很长很长，是吗？”
　　父亲说：“是的，它很长很长，它的源头在遥远的北京，坐火车也要八九个小时。”
　　我把父亲的话讲给泉，他挺起胸脯说，“潇儿，等我长大了，一定带你去北京，看一看运河的源头。”
　　那时候，我们都只有七岁。
　　干涸的小河实在已称不上是条河。他的肢体龟裂，像一位沧桑的老人。我们时常少不更事的在河边媳
戏，捡那成百上千的五彩的贝壳，然后把它们拿回家，洗得干干净净，做成各种美丽的工艺品，编织单调而
快乐无忧的童年。
　　泉总是像个大哥哥一样充当着孩子王。我们几个小女孩有一阵子特别怕他，直到他真的欺侮了我，用一
个苹果把我的脚丫砸肿，直到我父亲领着我找到他家，让他也付出了皮肉之苦后，在我们“不跟你玩了”的
恫吓之后，他才真的像个大哥起来。
　　我们的童年在13岁结束，因为他的离去。
　　他凭借家庭的力量离开了生活了13年的小镇，去城里念初中了。这对我们这群玩伴来说，真是一个不小
的打击。
　　那天，我们为他送行。在河边用砖头搭了个灶，架起火来烤山鸡和麻雀。那天，他哭了。说出了自己的
心里话。他说他实在不想走，不想离开我们。然后，我们一起哭，边吃边哭。我把自己用贝壳精心粘制的小
帆船送给了他，还一本正经地祝他“一帆风顺”。少年意气的他很高兴地收下了，并对我说，“我会给你写
信的”。
　　但是，他带走了我最宝贵的童年，他走之后，我再也找不到可以心心相印的玩伴。

　　　　　　　　　　　　 这次等待实在太长了

　　13岁，我第一次和别人通信。
　　泉是大家公认的小才子，写的信自然也是文采飞扬。我读他的信仿佛是在欣赏很美的艺术品，常常翻来
覆去看好几遍。但轮到我写时，却是难上加难。手里拿着笔，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收到他的信总是比我的回
信多。这在很长时间里成了他抢白我的借口。
　　转眼又是三年，到了情窦初开的季节。大约是在很突然的情况下，我感觉泉已经不自觉的成了我的偶
像。他的来信很多很多，也很缠绵，这让我觉得快乐。
　　但我的文采并没有随着年龄和情感的变化而有所增长。爱幻想的我总希望在和他一次次的见面中表现得
游刃有余，而面对他奇丽的文采及流露于纸面上的挚情，我又变得束手无措。
　　16岁那年的夏天，马上要开学的八月，我在家中收到了一封他的来信。信纸叠得很麻烦，后来听说是情
书的叠法。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迫不及待地把信读完，我的心扑扑跳得很厉害。信中泉写了一首诗《邂逅无
缘》，我至今依然记得那些感动我的句子——

　　　　　　　　　　 邂逅无缘，我们相约
　　　　　　　　　　 红尘中闪亮着那美丽的动词
　　　　　　　　　　 一百里开外
　　　　　　　　　　 深爱着一个女孩
　　　　　　　　　　 点燃一只长烛和六只短烛
　　　　　　　　　　 在跳动的光波里
　　　　　　　　　　 自斟自饮
　　　　　　　　　　 “酒不醉人人自醉”
　　　　　　　　　　 趁正浓的余兴
　　　　　　　　　　 采撷远山的一角
　　　　　　　　　　 痛苦地写意
　　　　　　　　　　 没有幸福也就没有痛苦
　　　　　　　　　　 ……

　　从他的信中，我读出相思苦。
　　我觉得，这就是爱情。
　　在我最纯真的年龄，我感受到了最纯真的爱情。那一刻，我兴奋不已。我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件珍贵的
礼物送给他，表示我接受了这份感情。我想来想去，在我的记忆里，能够撩拨起我们共同的情感的“信物”
就是贝壳了。
　　那个微雨蒙蒙的日子，我一个人来到我们儿时嬉戏的运河边。运河干涸得裂开了许多口子，细雨并没有
为它带来多少润泽。我努力地寻找着贝壳，寻找着我记忆中的最爱……
　　给他的回信写了足足有十页，拿着精心挑选的贝壳，我来到了邮局。
　　邮局的阿姨并不欢迎我的到来，很不高兴地说，“贝壳不能寄。”
　　我于是把早已死去的贝壳擘开，塞进了信封，连同信一起寄了出去，并开始祷告，他一定会收到我的
信；并开始幻想着他收到这信之后的喜悦与疯狂。
　　从那天起，我开始焦急地等待着回信。一天，两天，三天……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直没有等到他的回信。正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家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变化：因为
父亲单位的调动，我们一家不得不迁往北京。变化来得太突然，几乎是在几天之中，我已经成了遥远的首都
市民中的一员。
　　我马上托人给泉捎了信儿，告诉他我的新地址，在另一个时间和空间继续着等待……
　　这次等待漫长得有些离谱儿。直到我渐渐在记忆里将他抹去……

　　　　　　　　　　 网络CHAT，碰上了一个叫贝壳的家伙

　　我是半年前开始上网的，对网络的迷恋首先来自于聊天室里自由的气氛。我喜欢。
　　快乐学会了飞翔，我也一样。
　　我的通讯录上稀奇古怪的名字与日俱增，我再不是一个孤独的没人要的人。
　　一天下午，天涯聊天室。
　　老朋友水儿、一代草莽、未来企业家、紫薇都在，我开始快乐得和他们交谈。突然，聊天室出现了一个
公告：BOY贝壳进入聊天室。
　　很奇怪的，这个的家伙一上来便和我谈个没完，仿佛老朋友一样。我也不会在乎多一个朋友，便和他搭
上了腔。这家伙居然很幽默，而且很“阿一”，认定了和我聊。
　　他很渊博，对很多领域都有涉及。甚至知道犬儒主义、知道古希腊的文明、还知道数术，应该算是网上
的高知了。
　　一次，两次，三次……
　　只要我在“天涯”，他一定会来，来了，一定和我聊个没完。渐渐地，我知道了他也生活在北京，也是
从山东来到了这里。我还知道了，他是那样喜欢文学、喜欢一切高雅的东西。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天
涯”成了我们的浪漫花园。
　　那个晚上，本来应该是和朋友们聚餐的时间。我推说有事，偷偷溜到了“天涯”，这会儿他会在吗？
　　他不在，我竟有一点失落感。
　　聊天室里的朋友们看我来了，一个劲儿地跟我打招呼，我也机械地应付着。
　　突然，伴随着一个熟悉的“聊天室公告”，贝壳出现了，他像连珠炮一样向我发问着，我没有理由保持
沉默。
　　“这么晚了你还在？”我问他。
　　“我只是想看看你在不在。如果你不在，我就走，没想到真的碰上了你。”
　　或许这话太真了，以致于我不敢相信。
　　……
　　“你有朋友了吗？”刚聊了一会儿，他很冒失地问了我。
　　我突然感觉在和他之间要发生一些故事了，他的直接让我感到太突然，但是我并没有回避。
　　“没有。你呢？”
　　“现在没有，过去有……”
　　“WHY？”
　　他开始讲他的故事，很诚恳的。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她和你有着一样的名字，我们从小青梅竹马。”
　　“我们曾经一起在运河边拾贝壳……”
　　我的呼吸开始紧张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了每一个字。
　　“是运河边？”
　　“是的，京杭大运河。”
　　“请，请继续讲”，我有些激动。
　　“我们拾了很多贝壳，各种各样的。”
　　“然后你们把它们粘在一起，做成小帆船”我说。
　　“是的。你怎么知道？”
　　“请你继续讲”，这时候，我宁愿相信一切都是巧合，所以反倒不紧张了。
　　“我们一直玩到上学的年龄，开始通信。”
　　“那时候你们13岁？”
　　……
　　他大概沉默了有一分钟，说：“潇儿，你是……”
　　“潇儿。”我故意不告诉他，我还是宁愿相信这是个巧合，仅仅是个巧合。
　　“我是泉。”
　　 他把这三个字打满了整个屏幕。我哭了，说不出是委屈还是……

　　　　　　　　　　 “贝壳”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

　　三里屯酒吧街。“男孩女孩”。
　　我们对坐无语。我的眼泪顺着柠檬汁的杯子往下流。
　　他坐在那里，比我高出了半头。我静静地看着他，直到那些儿时的记忆一一闪现，直到我真的看清了，
这就是泉，我才相信：眼前的一切并非是梦。十年了，毕竟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而现在，他已经是一
个英俊潇洒的青年。
　　“我没有收到你的回信，等我回去看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里住了。我到处托人打听你的下落，身边
的朋友们都说你去了北京，但是没有人知道你确切的通讯地址。”
　　“我确实写了信，信中还夹寄了一个可爱的贝壳。后来，我到了北京，还托妈妈的同事张姨把我的新地
址告诉你，难道，这……都错过了？”
　　“信件里面夹寄贝壳是不可能收到的，邮局在捡信的时候，可能会把它列入不规范信件的行列，如果工
作人员再不认真一些，收不到你的信是顺理成章了。张姨，我后来见过她，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在一起玩
的时候，就曾经得罪过她，她家的菜园还是我们破坏的，她又怎么可能……”
　　我笑了，笑我自己的愚蠢。
　　他也笑了，但笑容里面有了一些苦涩。
　　他是在济南读的大学，找工作时来到了北京，留在了一家报社。
　　“说不清为什么，我特别想来京。”
　　为什么，大概我能猜出一点。
　　人生中有些良缘就是在不经意的错误中错过了；阔别十年，我能在这里见到他，真是恍如隔世。
　　“你怎么知道潇儿就是我？”
　　“感觉，真的除了这两个字之外，我实在找不到更多的理由，越来越深刻的感觉，让我在那天终于勇敢
地向你发问。”
　　“跟着感觉走……”我吸下最后一口柠檬汁。

　　夜色阑珊，我们一起走在街上，他轻轻搂着我的肩，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男性的魅力，这个遥远得有
几百万的光年又近得仅有咫尺的大男孩，他会是我一生的依靠吗？
　　“潇儿，明天我想约你去通州区，看一看运河的源头，捡几枚不老的贝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