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和他的狗
-一次不算很成功的练笔

空空妙手/文
于2001年3月6日


老罗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民,是那种放到人群里你永远不会注意到
他的人。老罗的狗也是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黄狗,是那种十乡八镇满
街都能够碰到的大黄狗。但老罗的狗却有一个不寻常的名字,老罗叫它“
小东”,不是一般人唤狗时常用的阿黄,阿黑之类的常用狗名,倒象个男
孩的名字。这个名字本来老罗是给他家老四准备的。老罗有三个孩子,大
东,二东,三凤。那年老罗的老婆正怀着个孩子。孩子还没出生,名字老
罗已经给起好了,如果是个男孩就叫他小东,如果是女孩就叫小凤。因为
老罗已经一把年纪了,他想着这个大概是他这辈子的最后一个种了,中间
就用了这个小字。

那年早春,正下着毛毛雨,老罗的老婆难产,村里的有经验的接生婆说估
计要麻烦,她已经对付不了,叫老罗把他往镇上的医院送。老罗和大儿子
紧赶慢赶地把她送到医院,但人已经不行了。生出来的是个死胎,男的。
娃他娘没多会也随着儿子上了路。大东大哭。老罗抓着老婆的手默默泣着。

来的时候是三个人,本来应该回去四个,现在只剩下父子两个抱着娘俩的
尸首哭。村子里来送他们的拖拉机手也跟着他们一起落泪,但还得劝着这
爷俩。

老罗的狗就是那年捡的。那娘俩过世整三个月的时候,在给娘俩上坟回来
的路上,老罗听到路边有什么东西呻吟的声音。老罗看时,却是条两三月
的小狗,正在路边沟坡上挣扎。老罗看着可怜就抱回了家。那狗不知是谁
家扔的,得了不轻的病,老罗把它当人一样仔细照料了一个多月才好。然
后那狗就活蹦乱跳了。三凤也喜欢这小狗,说没了个小弟弟,却来了个小
狗。老罗听着别扭,却不知打那天开始管这小狗叫起了“小东”。每次一
叫,那小狗就快乐的跑到老罗的身边,绕着老罗的腿蹭来蹭去。老罗到哪
儿,那狗就跟到哪儿,老罗下地,它也下地,老罗去城里它也跟着,连老
罗上茅房,那狗也在后面撵着。老罗心里又悲又喜,瞅着这狗还真想起死
去的小儿子,跟大东说,保不齐这狗就是小东转世,不然咋这么灵性?大
东劝爹别胡说八道,老罗也不理。

又过了两三年,小东逐渐长成了一条体态颇为雄壮的大黄狗,在和村子里
其他狗为母狗争风吃醋时很少有能斗得过它的。小东很有灵性,村里人也
都很喜欢逗它。有时几个人在村口老槐树下围着乘凉聊天,常会有人唤小
东,“小东,来打个滚。”于是小东就就地翻个身。“小东,来行个礼。”
小东就把两只腿爪离地转个圈。有时候,小孩们拿着棍子去撵它,它就地
一翻身,四腿朝天装死,等人真到了跟前,又一溜烟的跑掉了。村里人跟
老东夸他的狗,说大东和二东都没小东这么有乐子这么聪明。大东已经在
县里念高中了,听了只是笑笑。二东听了很生气,就拿起石子去追打小东。
为这事,二东常被老罗骂。

村里本来狗很多,但到了那三年闹饥荒的时候,却开始有人打狗的主意。
风气一起,村里的狗就被人抓了吃了不少。一天老罗正在睡觉,就听着院
子外面有汪汪的狗叫,老罗惊醒了,一听怎么象小东的声音?于是披上衣
服抄起铁锹就冲了出去。小东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那几个黑影子瞅着其
势汹汹的老罗就散了。老罗抱着小东回到屋子里,赶紧叫起二东和三凤帮
忙上草木灰止血,又找些纱布给它包扎伤口。小东的一只耳朵都几乎被棍
子打烂了。二东和三凤都哭了,老罗也老泪纵横。

第二天一清早,老罗抗着铁锹跑到村口破口大骂。他喊着那几个人的名字,
把他们的祖宗八代都算上整整骂了一晌午。老罗威胁到,如果有人敢再打
小东的主意,他就去拍碎他的脑壳,刨烂他家的祖坟。最后老罗终于被村
里的干部劝走了,但打那也没人再敢打小东的主意。

转眼,大东很争气,不但上完了高中毕业,并且也已经从省城的一所大学
毕业了,还在省城里分了个好工作。二东虽然爱闹事但学习上不含糊,也
在县里上了高中。三凤不爱学习,却爱劳动。二东上学有他哥哥负担着,
家里老罗也不用太拼死拼活地挣工分,三凤虽然还小,已经能帮了不少忙。
家里虽然穷,日子过得还算有衣有食。

那年,运动又来了。本来乡下人家对这些事情看得比较淡。但老罗却卷了
进去,因为一棵树。公社驻进了一群上山下乡的城里知青。为了响应开荒
的号召,他们要砍树。砍来砍去砍到了老罗他们村口的那棵老槐树。那棵
老槐树不知道有多老了,反正老罗的爷爷那时候那就已经是棵一人围不住
的树了。老罗正从地头回来,看见那群人砍树就上前拦住,说这棵树砍不
得,这棵树关系到村里的风水。本来那群人也不是很在乎是否多这一棵树,
但老罗这么封建让他们很生气,这是个原则问题。于是就骂老罗破坏学大
寨。老罗生气,自己是三代贫农,怎么会破坏学大寨?双方骂着就动了手,
直到老罗被打翻在地,他们才离开。村里的人都还在田里,谁也不知道老
罗挨了打。老罗的狗,小东,在村里狂叫,见没动静又跑到田头咬着放暑
假回家帮农的二东的裤子撕扯。小东几乎总是和老罗在一起,而且小东从
不咬人,二东担心是老罗出了事,忙喊了几个人跟在小东后来一路跑回村
里,果然在路口发现了躺在老槐树下的老罗。

老罗伤得不轻,被村里人七手八脚搭到村支部,村里的赤脚医生给仔细清
洗,包扎了伤口,止住了血。老罗一醒过来就说他要去那棵树下守着那帮
城里的兔崽子,要去守着那棵树。大伙都劝他伤还没好别乱动,说那帮人
闹了一次应该不会再来了。

老罗不放心,趁着二东睡着了,当晚还是叫三凤扶着他到村口老槐树下搭
了块板子守着。结果还真让他等到了。又是那群人气势汹汹的来,还带了
电锯。老罗赶紧打发三凤回村喊人。

等三凤领着二东和村里的一彪强悍的小伙子们赶到时,那十多个知青已经
把那个老槐树放倒了,老罗趴在那块木板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小东在
一旁疯狂地叫着。二东脑袋当时就大了。抄起带来的扁担逮到个知青就往
死里拍。村里来的小伙子们也都抡棍子的抡棍子,抄铁锹的抄铁锹两下混
战在一处。

等老罗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老罗看看床边,三凤已
经迷糊着睡着了,大东已经被人从城里喊了回来,还有几个村里的干部也
在旁边看着。“二东呢?”老罗问。

老罗昏睡了几天,他不知道二东他们一群人和那些知青打群架已经出了人
命。二东和村里参与打架的几个人加上那几个知青都被上面带走了。人就
是二东打死的,这一次恐怕是很难出来了。大东不敢和爸爸说二东被捕的
事,只好骗他说,二东打架,现在他让二东到外面亲戚家里现躲过这阵风
头。老罗想想,也只能这样,叨唠着只是这样会耽误了这娃上学。大东跟
老爹说,反正现在学校里到处都在革命,他在亲戚家待着也好少惹事。老
罗有点疑惑也没再说什么。

大东在家一连陪了老爹一个多月,最后还是被老罗赶走。大东毕竟是家里
唯一能挣工资的,要是他的工作再出点乱子,这日子就难熬了。

等大东走了,老罗时常向三凤打听二东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后来,看到
三凤说话遮遮掩掩的,也慢慢明白了,肯定是出了事,也就不再追问了。

自打出了这档子事,老罗明显得感觉到自己老了。干活也不如以前手脚那
么灵便了。老罗去地里的次数少了,去老婆和那么没哭过一声的儿子娘俩
坟头次数更多了。村里的人时常能看到这个以前体壮如牛给两三个年轻后
生都不让的老头蹒跚着和他那条老狗从村口走来。大家都替他难过,更没
有人忍心把二东被判死刑的事情告诉他。

到后来,老罗干脆就下不了地干活了,好在三凤能干,活计都都压到三凤
一个人身上。老罗干不了活,也在家里也待不住,每天早上三凤下地去干
活,他就和小东磨蹭到老婆的坟头坐着,常常一坐一晌午。小东也不叫饿,
就在老罗身边趴着。等到中午或者傍晚吃饭的时候,老罗就转回到那棵老
槐树墩,坐在上面叹气。以前村里很多人都常在树下乘凉聊天和吃饭的,
但后来树没了来的人就少了,常只有几个年纪都很大的长者在树墩傍扯闲
话。几个老头打多少年前就喜欢逗小东,但现在慢慢的小东也跳不利索了,
也懒于玩转圈行礼之类的花活。常常只是趴在老罗脚边闭着眼睛打盹儿。
小东也老了,村里懂的人说,按狗的年纪来算小东只怕比老罗还老些。

又转过两个冬天,老罗终于不行了。大东从城里赶回来侍候老罗。再几天,
老罗就咽了气。

老罗死后,小东仍然保持每天从家里跑到坟头趴一晌午,中午回到那棵老
槐树墩那儿趴着。还常在那里吃饭聊天的几个老头有时还逗逗小东,给他
点吃的。终于有一天几个老头怎么逗小东都没反应了。他们知道,小东死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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