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沙子
--谈沙子的小说艺术

可怕的沙子-谈沙子的小说艺术

沙子的中短篇小说集即将付梓,其中收录的《真相》、《十二月三日》、《圣哲的村庄》等作品都是我
推崇备至的佳作。自从在四通的情感画廊看到《江湖》始,我阅读沙子的小说已有三年,也逐渐形成了
一些粗浅的印象,最近为了准备这篇短评而重读,又产生了一些新的认识。沙子最负盛名的长篇小说
《轻功是怎样练成的》在网上坊间都广为流传,但我则认为,更能体现沙子小说艺术成就的则是这本新
书中几部更为精当的作品。

我与沙子看法相同,认为《真相》代表了其创作的最高成就。《真相》是一篇难读的小说,文章以一句
“俺再次站在楼顶上”开篇,通篇回环反复,象一个印度瑜珈高手的身体,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成
不可思议的造型,象一座迷宫里的路径,乍分即合,蜿蜒曲折,却又联绵不断,其行文的转承起合就在
一个个语意的节点间肆意延展。眼花缭乱的辗转腾挪之后,所谓的终极“真相”若隐若现,不可捉摸。
沙子最早在江湖琴坛发表《真相》时,所用的标题是“我终于找到了一种叙述方式”,在这篇作品中,
沙子就以“站在楼顶”为切入点,“真相”则在叙事中反复出现,一次次的转移与过渡使小说的语言就
象在盘山公路上行进的车辆,向故事架构的深处逐渐逼近。沙子的叙述在《真相》中才真的象一个轻功
高手,不断在语意的沟壑上纵越飞腾,看似僵硬的语言边界就被一次一次地突破着。意象在互相占领,
就象沙子在《轻功》里所说,距离在失去。于是语言的旧有脉络被彻底切碎,又被还原成一个纷繁而似
是而非的叙事网络,这个过程周而复始,于是真相就在这种解构与重构之中被卸掉了伪装。

与《真相》异曲同工的是《十二月三日》。文中的“我”,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被要求去调查生命中
所有的十二月三日发生了什么事情。漫长的历史在幽暗的记忆沉积之中被尘封,模糊的记忆在奔流的时
间之沙中被摩擦而扭曲,时间的流动又被十二月三日这个静态的日期符号所掩盖,于是时间以及在时间
上的空间与事件也被抽象成符号,被剥离其原有的坐标,就象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虫,重叠在十二月三日
这个平面上,事件的存在与记忆的漂移在互相牵扯,时空的秩序与思维的诡辩又在捉对厮杀。沙子就率
领着叙事的能指在这种错综交织的强大张力之下几进几出奔走不息,好象一阵一阵阴郁而诡秘的穿堂
风,吹散纷乱的意象,于是存在和意义都开始不再重要,将十二月三日这个神秘的象征外面的尸补一层
一层地掀开。

不得不说,沙子的小说其实相当难读,其形式之繁复、结构之妖异都令人瞠目。而其在《轻功》所展现
出的自由与奔放又在其它的作品中一脉相承。或许因为沙子是学计算机的博士,其小说的结构就在隐然
体现着形式逻辑上的完美与和谐,貌似洒脱不羁漂移潇洒的即兴发挥背后,都有着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把
握着纵横捭阖的枝蔓,在规划着迭宕起伏的节拍,于是,起必起于其必起,止则莫不止于当止,其进退
收发之间的分寸感就有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确,好象刀削斧凿,处处干净,仿佛风行冰上,不落痕迹。
我现在也在斗胆写一些小说,对于一个作者来说,看到沙子的文字就几乎是一种灾难,至少在我看来,
作者在《真相》等作品中所达到的水准是难以超越的,写一本好看的小说并不难,但要写出一本让人敬
畏的小说就很难,而沙子就作到了这一点,就此而言,沙子是一个可怕的作家。

同时,沙子的语言同样别具一格。轻灵而简洁,用词朴素但是意蕴丰富,句式简短同时富于弹性。大量
口语、俚语杂陈其中,象巧克力里的坚果,文字反而愈加脱俗。沙子极善于利用语言的韵律把握叙事的
节奏,比如在《十二月三日》中,他写到:

“那时,我呆在一个黑乎乎摇来摇去的地方,憋得难受。外面一大帮人叮叮当当地准备着不知神秘玩
意。其实我早就想自己出去,不过想到没有人来接,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实在太掉价,我就忍住了。”

这一段文字平滑而舒缓,松弛而通拓。作者的爆发力也同样令人生畏:

“片刻之后,我睁开眼,世界在我的眼前展开,拉着时间一溜烟小跑而去。我站得很直,再不为自己的
智力忧伤,看着他们越跑越远。”

读来却是具有一种子弹般撕心裂肺的冲击感。

沙子是一个来自网络的作者,但是我不认为沙子的作品属于网络文学,网络只是载体的选择,而文学终
要归于文学。我不知道在大众的眼中,沙子是不是一个成功的作家,但是我相信沙子的书摆在书店的架
上,是我们的一种幸运,这让我相信,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智力也有存在的理由,无论对于作者,还
是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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