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的一天,我照例逃课,无所事事在各个宿舍乱逛。推开611寝室门,浪人嘴里叼着半根烟,正往CD-ROM里面放碟片。我拿起碟片的外壳一看——《猜火车》,从来没有听过。看到不是A片,我大失所望,正想离开,从电脑音箱里面传来了一段独白: “选择生命,选择工作,选择终身职业,选择家庭,选择他妈的大电视,选择洗衣机,选择汽车,选择CD机,选择健康,选择胆固醇和牙医保险,选择楼宇按揭,选择买第一所房子,选择你的朋友,选择分期付款的三件头西装,星期天傻乎乎收看无聊电视,边看边吃零食,选择苟延残喘,选择在老人院尿床,在像你一样的狗男女面前丢脸,选择将来,选择生命……” 在球场上,浪人的形象也很另类,开始的时候总是穿着一双女士丝袜充当球袜。被我们笑多了,他干脆光着脚直接穿球鞋。架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一点都不妨碍他在人群中勇猛地左冲右突,甚至还经常做出俯身冲顶头球,倒挂金钩的高难度动作。我经常夸浪人脚法细腻技术很全面完全可以在系队打主力,他却总以为我说反话。毕业以后我曾有幸到过浪人的老家湖南出差,呆了一个月没有见到一个踢球的人和地方,我愈加奇怪浪人的球技从哪里练出来的。刚进大学的时候,浪人参加学校组织的一次3人足球赛,浪人的球感曾让学校的足球队长叹为观止,其中有一个招牌拖球转身动作仿如行云流水,长腿舒展如同大鹏展翅。浪人的技术一流,心理素质却出奇的差,每次比赛之前必定要先到厕所“赶屎”半小时。在大三的班级足球比赛中,原本我跟队长一心想把他打造成最佳射手,没想到,浪人射飞点球,踢偏空门,硬是不开胡。一直到最后一场,才打进一个安慰性的进球。他在球场上的挺而不坚,屡屡成为我们饭后的谈资和取笑的材料。 我们在系足球比赛中一路高奏凯歌,拿到冠军的那天晚上,队友们都异常兴奋,在文一路和教工路交叉口的那间金华砂锅感谢全班同学的支持,特别是一直为我们加油呐喊的女生。 浪人的酒品不好,每喝必醉,每醉必疯。有次大醉,走在大街上,看到姑娘就冲上去抱。幸亏周围的同学把他拉住,拖回宿舍。第二天,我们都跑到浪人宿舍,取笑他的醉态,把他昨晚的疯癫,添油加醋大肆表达一番,这样的情景仿佛得到了所有同学的欢迎,大家都聚在他周围,有人专门描述,有人附和,甚至有人扮演角色案例重演,霎时间欢声笑语,响成一片。浪人涨红着脸,坐在窗边低着头抽烟,偶尔抬起头,咧开嘴向大家傻乎乎地笑。往往这个时候,大家笑得更欢,却没有一个人细心地察觉到浪人脆弱的内心正为着昨晚的事情深深自责。 烟酒不分家,浪人的烟瘾也极大。浪人的大学四年,留给同学最深的印象中,有发酒疯的形象,一定也有烟不离手的形象。浪人对烟草几乎到了一种顶礼膜拜的地步,平时发现没有抽过的品牌一定会想方设法买来抽一次,并把烟盒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在一次演讲的时候浪人甚至还以烟草为主题演讲,虽然说得吞吞吐吐,内容也艰涩没有人听得懂,但这个烟鬼的印象就在大家脑海中根深蒂固。 杭州的冬天极其阴冷,浪人每年被冻得脸发青却仍然不肯多穿衣服,而他长年累月的吸烟,在寒冬也毫不节制。于是浪人的感冒咳嗽往往会持续整个冬季,在他病最重的时候,隔5个寝室都可以听到他痛苦的咳嗽声。那时候的浪人喜欢把各地方的方言脏话来当口头禅。像“噢逼啊”,像“丢啊”都被他运用自如,浪人从家乡带来的粗话——“你嘛菲菲”曾风靡男生宿舍达3年之久。于是我们经常能在浪人连珠炮似的咳嗽声后听到他怒吼:“噢逼啊!咳死我了!你嘛菲菲!” 老齐常说,浪人是我们系的“造星梦工厂”,是“斯皮尔博格”。于是我戏称,张艺谋算个P,20年只捧红了巩俐和章子怡,而浪人在大学4年至少捧红了5个女生。浪人在追求女孩子的过程中永远不会掌握循序渐进的方法,他一旦开始留意哪个女生,投入的程度在当天便会到达颠峰,第二天那女生的名字必定像熊市的涨停板股票一样高开高走,一路飙升,成为男生口中里出现频率最多的一个。 浪人用自己的方式固执地表达情感,在毕业前,虽然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分别注定会伤感,但不善煽情的浪人从来不会在离别面前表现得温情脉脉。他习惯了把自己的情感通过沉默或者暴力的手段极端地发泄出来。也许正是浪人觉得自己跟毕业班离别的情绪格格不入吧,临近毕业的浪人选择提前到公司上班实习,躲避别离。这样一来,浪人错过了很多次酒会,错过了很多同学的送别。而我感到最遗憾的是,在最后一次夭折的系足球比赛中,浪人一场未参加而且错过了一场球场大斗殴,而这都是他喜欢的。 印象中,我们每个人都善意取笑过浪人,因为他的孩子气,因为他的喜剧性格,因为他做事的疯癫,甚至某些时候的偏执。最重要的是,浪人喜欢大伙这样跟他开玩笑。 当浪人站在6楼对着窗外撕心裂肺呐喊的时候,我们或许跟他一起呐喊,或许不留情面地取笑他不如直接跳下去。但我们有谁,会怜悯他的内心,拍拍他的肩膀,帮他平息过悲伧。 当浪人在午后静静吸烟,我们或许无动于衷,或许把他剩余的香烟一根一根分走。但我们有谁,会走过去,坐在沉默的浪人旁边,跟他一起分享过寂寞。 当浪人站在教室讲台语无伦次演讲的时候,我们或许会哄堂大笑,或许不耐烦地等着结结巴巴的他把话说完。但我们有谁,会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让他重燃信心,在自己富有跳跃的思维中,把心中的想说的话清晰表达出来。 当我们看着浪人从清醒喝到疯癫,我们或许会把他的酒杯抢走,或许干脆把他灌个人事不省。但我们有谁,把那个酒后疯癫的浪人揽进怀里,让他尽情地哭泣,让他把压抑在内心深处中从来没舒缓过的情绪发泄出来。 是呵,我们都习惯了,习惯不去倾听,习惯不去了解这个把孤独里留给自己,把笑脸面对我们的浪子。后来我看了李安的《绿巨人》,突然觉得脑海中的那个平常温良驯服浪人,也像绿巨人一样,爆发着,挥动着他强壮的双臂。 我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浪人,喜欢他的孩子气,喜欢和他一起玩,一起抽烟,一起喝酒逗他说话和他一起疯癫。其实,我们每个人心中都隐藏着一个浪人,一个疯子,一个孩子,一个绿巨人,一个破坏王。不同的是我们谨小慎微,我们喜好面子,我们伪善地把内心掩藏得更深,不让它表露出来。当我们宽厚地容许和欣赏浪人,微笑地看着他的一刻,我们仿佛在看着自己。 毕业两年后,我路过上海并逗留一个晚上。浪人出来看我,我们不喝酒,只坐在肯德基静静地聊。生活仿佛已经磨平了我们的菱角,我们连唏嘘青春的动作都那么麻木,心态平和得令自己都难以相信,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了大学时候的冲动和激情,我们也不会再在在零度的夜晚,端一个脸盘,扭开水龙头哗啦哗啦地装满一盘冷水,深吸一口气猛地往自己涂满香皂的身体倒去,大喊一声:“我靠!你嘛菲菲!啊!他妈的冻死我啦!” “青头兄弟背叛了朋友,决心投奔平庸而正常的中产阶级生活,告别苏格兰最肮脏的厕所。告别磕药,告别放荡的青葱时代。青头汇人了模糊的人群之中,与没有面孔的人们融为一体、消失不见了,因为他破烂不堪的青春时代已告一段落,这是他的幸运,也是悲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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