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造的记忆(3)
------悲伤之八一纪念 我总说时间会把记忆伪造的越来越美丽,正如大学时代的生活。 有一段日子我喜欢到省图书馆阅览室看书,因为那里不象我们学校
图书馆总是赶集的拥挤不堪,虽然人都不说话,静的一直往地上掉
绣花针我也受不了。 最重要的是我免费得到一张省馆的借书证。 大二那年的暑假没有回家,失去群众的校园跟坟场一样荒凉。一件
T恤,沙滩库,拖鞋是当年大学生的标准打扮。当我们大三去无锡
实习时,一排六、七个人这样的装束游逛在无锡的大街上时,无锡
市民都躲着我们走,那点所谓的自尊心迅速就化解到腐臭的运河里
了。 然而江城是化外之地,我们的装束在这里稀松平常。 出了校门,才感觉母校的亲切,这份亲切就在于她比大街上能低一
到两度。 昏昏沉沉爬上汽车,一直迷糊到终点站。车站就在省馆的门口,这
时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爬哪儿睡会儿。 进了阅览室,吹了半天空调之后才去找本书看。 随便拿了本余华的小说,翻了没几页,突然想起芙蓉女儿诔来。“茜
纱窗下,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卿何薄命“。起身就直奔红楼梦去了
那本红楼梦肯定我翻的最多,伸手过去的一瞬间,出现了另一只手。 我缩回来,她也缩回去了。头一低,可俺还是看到那张含羞的脸,可
惜看不到眼睛。 “你看吧,俺只是想查点东西,玩的。”感觉自己特大度,可眼睛一会
都没闲着。 她没说话,拿了书,去找位子坐。走路的样子有点奇怪,于是俺就注意
她的脚。 大夏天穿着那种带袢的黑色浅口布鞋,这多少让我有点惊讶。一条很普
通的单色裙子,一件海军衬倒显得普通。剪发头在这个流行马尾巴的时
代……只有军校女生。 海军衬,…… 余华的书我一页也没看。 之所以迅速从剪发头想到军校生是因为在四军医大读书的许儿。 我要是娶了许儿,那我们真称得上是娃娃亲,青梅竹马。最后
没成不是我的错。 许儿的妈妈和我的妈妈经常挺着大肚子在门前的大槐树下乘凉。
那时候丑妹子的妈妈跟我们村里的妈妈们还不是很熟,所以一般
见不到她。 许儿妈妈跟我妈妈说她托她小叔子的对象的三姨给她做了B超,
结果是个丫头。 “哎,这是第三个丫头了,算了,不生了”。
我妈说:“赶明给她招了亲,也跟有儿子一样”。
许儿妈:“不一样有什么办法,就这命”。
我妈说:“要是我生个儿子,就娶你肚里的姑娘了,瞧你长得挺俊
的,你姑娘也差不了“。
许儿妈:“那我姑娘就叫许儿了,许给你儿子,你可不许赖帐呀”。
我妈说:“那得看我是不是个儿子”。
许儿妈:“是就好了,知根知底的,总比从雁北招个女婿强,拐着
我姑娘回雁北,跟那燕儿似的。我们可就白搭了“。 后来事情的发展符合两位领导槐树会议精神,直到高三许儿自做多
情地到广州企图偷渡到香港从而嫁给刘德华。 但这其实是表面现象,我经常遗忘我居然有过这么一个青梅竹马的
未婚妻。那时候我的脑袋里被丑妹子占领了。 这些记忆是因为昨天收到许儿的一封信和她的照片,才知道她没能
混过海关就被警察叔叔安全送回原籍。那时候我已经到江城上学了。 忍受着失恋的打击,许儿复读了一年。然后考上四军医大的临床医
学。却在大一结束的时候才给我寄了这封信。 从省馆回到学校我给同样没回家的许儿打了个电话。
“喂,我是江城的长途,我是2613许儿的哥哥,她放假没回家,妈
妈要我找她“。
女生楼的老太太没有说什么就去叫人了。
“喂,你谁呀“。 “我是你哥哥呀,咱妈说你不回家,是不是又要去香港呀“。 “OH,三儿,你别寒碜我了,不过我妈可真想要你这个儿子”。 “谁不知道,最后不是你把我给抛弃了,找什么刘德华”。 “我说你能不能不提这事,再说了,你什么时候注意过我呀,
没事就翻弄你丑妹子的脚指头,跟一情种似的“。 “那指头早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真信人家那什么雪儿会给你带到珠穆朗玛峰呀,你是没救了”。 “得,丢了丢了。我问你,你们真头发都被剪拉?瞧你照片瞧出
来的。“ “是,我伤心死了,好不容易留那么长”。 “你得了吧,就你那黄毛,留不到60厘米就分叉,还大言不惭准备
到香港剪给刘德华做定情信物呢,人家要么“。 “谁说我60厘米就分叉,我可留到过1米”。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我有证据。还给你看过的,咱们班女生
的头发我都有样品,用透明胶沾在一大本子里。你的最多,初中时不
是总给你辨辫子么?说60是抬举你,其实你有一根31厘米就分叉了“。 “你气死我了,反正现在连31厘米都没有了,你满足了吧。” “那哪儿话,要多吃蔬菜,跟你说过几百遍了。谁让你总跟猫似的总
那么馋肉,还好你吃不胖“。 “吃肉有什么不好,可现在我真有点胖了”。 …… 我端着饭盆去食堂打饭,路上碰到一人文学社的小子叫我一起去东湖
游泳。我说去西湖吧,东湖太脏了,西湖我有一老乡在那里的一雷达
站当兵,没事还可以晚上从湖里捞鱼。食堂一到暑假就煮猪食,教工
食堂实在太远。他说好吧,明天去。
我的老乡外号叫狼。一般当着面叫狼,背后叫色狼。我见过他的一些
女朋友。 由于我前一天已经招呼过,我们去的时候狼已经于昨晚捞到几条大鱼,
支好了锅等着我们去。 那时候雷院的学员在他们那里实习,我们去的时候是星期天,所以大
半学员都上街玩去了,诺大的大院没几个人。 狼带了两个姑娘,介绍时牵着一个的手跟我们说她叫多事,人称多姑
娘,就是红楼梦里的多姑娘。另外一个介绍的时候有点严肃,说她叫
悲伤。 是她,天底下巧合的事估计还不止这些。 悲伤我她见过我,昨天在省图书馆,我说是的,我记得。我人文学社
的哥们白鱼显得很无聊,于是我们就开始煮鱼吃。 狼今天值班,所以时不时跑回去看机器,虽然和平时期肯定没什么事,
但万一个领导发现了,他去雷院进修的机会就完了。我说你去吧,我
们煮熟了让多姑娘给你送去。 多姑娘显然对饮食颇有兴趣,我是从她的身材看出来的。果然一开始
煮鱼,有点散光的眼睛直接聚焦于那口破锅。直到闻到鱼香味才和白
鱼唠嗑。 悲伤一直忧郁得坐在湖边,水很清,在这个历史悠久的都市很是难得。
水下的石子清洁的躺着,偶尔可以看到极小的鱼游过。白鱼开始跟悲
伤聊了几句,那时候我忙着给多姑娘打下手。 看着悲伤离锅有点远,见面熟的多姑娘问我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说瞧
我看人家时的眼神就知道不是好鸟。 我说我从狼那里早听说你了,可别把我给带坏了,我还纯着呢。 多姑娘撇撇嘴,在我耳边说:“你知道她走路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么? 我立马瞪直了眼看着她,多姑娘扬扬脖子,我看到那由于出汗而存在
她脖子下褶子里的黑泥,差点就吐在鱼锅里了。 多姑娘瞧见我眼神变了,以为我失了兴趣。感到索然无味。跟你说了
吧,她右脚只有四个指头。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们就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有的话题。
悲伤的话很少,吃鱼的动作很优雅,眼睛也不象多姑娘那样总盯着
鱼锅。当然也不是游移不定想离开的样子。大多数的时候她端这小
盘子,一边吃着盘里的大鱼,一边注视着清清水底飘忽在鹅卵石间
的小鱼。 我说悲伤你喜欢红楼梦是不是,她点点头。
“问你个最蠢的问题,你喜欢宝二爷么?”
“谈不上喜不喜欢,我就是在看故事,看看她们的诗词。”
“OH,那你说芙蓉女儿诔怎么样?”
“太长了,而且作为祭文,不免做作。我宁愿喜欢“冷月葬花魂。””
“我怎么听着这么感伤呀,妙玉也说不成的,你一小女孩,太忧伤
了也不好不是?想想快乐的地方好不好。比如说宝玉给黛玉讲老鼠
那段。”
“其实什么要伤一些才好,你看湖里的鱼,石子,正般配这里的幽寂,
到东湖就不成了。”
“也许吧!”
仿佛觉得扫了我的兴,悲伤回头看看我,笑了一笑。
“没什么,我觉得吧,就好比人总是要死的,这够感伤的了吧,可你
不能总想这事不是,想着怎么能骗骗自个呀。比如说今天的鱼就挺好
吃,比如你身上怎么这么香?”
悲伤警觉地看了我一眼,我知趣地退了一点。
“我也不知道。”
“哇,你不会是跟林妹妹似的有奇香吧,可惜你没有唱戏穿的那种贼
长的袖子,要不……”
“那叫水袖,别跟我瞎扯,也许是肥皂吧,跟女孩子谈这个不好吧。”
“那什么,我真没别的意思。再说了,你瞧瞧我,也不配把自个比成
宝二爷不是?我只是在说实话。那什么,我们谈书上的好不好。”
“书上怎么了,感情你也编个故事给我听听?”
“没,怎么瞧着你这香气越发象宝姐姐的冷香了,俺既没有玉,也没
有暖香。呵呵,当然了,俺有鱼。”说着把白鱼递给我的鱼递过去。” “这象小时侯家乡的小河,河边满是枣树,再过去的沙地里全是西瓜。
我们总是用西瓜把小肚子撑圆,就这么坐在河边,数对面过往的货车
节数。”
“你家是哪儿。”悲伤的话听上去有点严厉。 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我继续我的话题,而没有在意悲伤的
表情。我说离我们家的瓜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空军基地,他们没事就
跳伞,有一次一小子跳伞掉到我家的瓜田里,把我老爸留给明年的籽
瓜给踩破了,这件事可把我高兴坏了。我冲上去把他的脚小心翼翼地
拿开,以免把整个西瓜都踩烂掉。抱起西瓜的时候他说他的腿断了。
我说看在你给我把这个瓜搞到手的份上,咱们先一起把这瓜吃了,然
后我爸就该来了,你就说你从天上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然后我就去你
们基地报信,成不? 腿刚断的时候是不疼的,小伙子也拿我没办法,吃完瓜我爸爸来的时
候小伙子脑袋上已经冒汗了。我在老爸的斥责声中跑向基地,然后跟
那个叫做来日方长的小伙子成了朋友,腿好以后的日子他经常到我家
的瓜田里吃瓜,我有时候也去他们基地玩,于是我经常可以得到些炮
壳什么的。他还送我一军用水壶和军用挎包。 悲伤说你不必说下去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把人家基地放粮食的仓
库给点了,结果来日方长给判了军刑。 我说你该知道我是那里的人的,我和老狼是老乡。悲伤说她也是今天
才见到老狼,因为只有她和多事没出去玩,所以多事把她拖来一起吃
鱼。 西湖的水依然平静,那些小鱼依然在水中忘我地游荡。我越来越相信
一个人想见到什么人的话就一定不能总惦记着。正如我总在假设我与
丑妹子的再次相遇,相遇的时间地点方式有过上千种,我甚至伪造丑
妹子见到我的时候的激动与话语,可至今也没有发生过一种。却是这
个四指的悲伤,鬼使神差得坐在我身旁。 我说后来就没见过你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走了。 我们和基地的孩子总打架,他们总偷我们的西瓜吃,还把撄子搞烂。
于是我们只能找他们贬。其实我们想跟他们修好的我们一相情愿地
打算用我们的西瓜苹果跟他们换炮壳挎包水壶以及降落伞的绳子。
这些说着普通话的孩子总是用很少的炮壳换去我们的大个西瓜之后
依然偷盗不已。 最大的一次火并是在河边,双方都带足了家伙。那天我很害怕,但我
不能做狗熊,那样我一辈子都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手中握着刻着我的
名字的红缨枪,跟着大伙走到河边,我甚至没有时间去观察我的伙伴
的表情,我吓的裤子已经湿了。但我清楚地知道不会有人注意我的裤
子。 时间看上去还早,我们散布在沙滩上做着各式各样的准备工作,很多人
靠着枣树一脸的庄重。 我跟自己斗争着,两条腿就自作主张地离开了大伙,在夜色和枣树的
掩护下我失去了方向,当我找不到大伙的时候却悲哀的发现前边就是
基地,一群孩子在仓库一样的房子里大吵大嚷,我知道他们也许在布
置任务。迷失了方向的无靠在仓库的后墙上,眼前是我们生产队的打
麦场。我们的一些麦秸甚至堆在仓库的后墙旁。 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 我听出来是来日方长的声音。 “你们不是要打架么,你来做探子来了?”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们打不过你们,你们那么多人。”他说着掏出一棵烟来。 “给我一跟吧,你不是不知道我胆小,呆会儿我还得回去,给我颗烟
壮壮胆。” “我靠你小子想抽烟,你老爸知道了不骂我,再说了,这是大中华啊,
我都不敢在营房里抽。刚忍了大半天了,才偷着出来,就给你小子碰
到了。好吧,看你这熊样,赏你一根,回去打架去吧。” 我抽着烟,用脊背蹭着仓库的后墙站起来,看到远处的哨兵在跟这边
打招呼。就跟来日方长说他该回去了,哨兵在招呼他了。于是他就回
去接受晚点名了。俺给自己宽了宽心,深一脚浅一脚得向械斗地点走
去。 当我回到队伍中间的时候,已经不可能有人注意我的开小差了。基地
那边火光冲天,地点正好是我刚坐过的地方。我很庆幸自己勇敢地回
到队伍中来,原因并不是因为这场架打不起来了,因为不久县城的救
火队以及村民们会一起来救火,军民鱼水情,军队是鱼,于是民们就
来送水。 我庆幸我没被陷在火堆里,那里的麦秸堆多的不计其数。这说明胆小
鬼是要遭报应的,而迷途之返的人是可以原谅的。 我很想跟大伙一起去现场,可两条腿还未从劫后余生的惊诧中回味过
来,于是我被孤零零得如同那些枣树一样被竖在沙滩上,那种情景,
如同很多年之后站在潮水中的时候,当潮水退却,自己就如同背叛了
什么一样的内疚,然而却什么也不可能做。 于是我想找点什么撑住自己,才发现我的红缨枪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
了。 黑夜里跑来一女孩,拿着我的红缨枪。摇着小辫跟我说,你就是砍别
人脚趾的李三,原来这么熊。这是你的红缨枪,我们本来在打麦场上
捉迷藏的,我就在那座麦秸堆后边,你和来日方长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羞得无地自容,接过了红缨枪。她还说那火一定是我掉的烟头。我
不置可否,刚才的事对我来说是一段空白。 她说你可真不是东西,惹这么大的祸,明天他爸爸一定不能回家了,
明天本来就很忙,再着了火,她爸爸不可能回家给她过生日了。 我于是必须要争取些面子了,我说生日有什么好过的,明天我也生日
丑妹子也生日,我们也没人提这事。鸟一破生日也值过一下,你以为
是过80大寿啊。 丫头片子抹着眼泪跑了,边跑边说一定要告诉他爸爸火就是那个砍别
人脚指头的李三放的。 第二天是建军节,由于火灾而丧失了节日气氛的空军基地在内部的追
查中把来日方长给抓了起来,并且大肆放风说要严加惩处。然而我在
三天后就见到来日方长大摇大摆得又到我家串门。我没好意思问,从
他跟老爸的对话中知道仓库里什么也没有,本来也要拆了,大肆放风
的原因是要上边给钱。 悲伤盯着水面,说明天又要生日了,你还不过么。 我说不过了,祝你生日快乐,明天我得去办件事,10年前就被决定
了的事。然后我就起身走了。 刘瞎子的齑语回响在耳旁。那年我2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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