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改造(下)

17.

小佛拿到遣散费,坐着火车去了岐山,那个小镇就是一个工厂。小佛把行李放在大姨家,就去小镇的百货店买
洗面奶和牙膏。小镇里每个人和每个人都很熟悉,小佛走到哪里都很招人看……“刘井兰的外甥女”,“劳改
过”,“读过大学,犯了事,没毕业”,小佛什么也不必说。 岐山有个小景致——子陵塔,临着峭壁,是山
下子陵河发水的时候修的,镇妖祈福;小佛第一次去那儿,就觉得心境高远。

“大姨,我妈长的象你嘛?”小佛问。

“一点不象,我长的象你姥爷,你妈长的象你姥。”

小佛就悄悄走了。

小佛妈妈来了电话,小佛照例问了什么时候见面,她妈说过春节吧……刚到单位,别请假,自己也没时间去岐
山,等春节吧……

厂里给她分了宿舍,她大姨说,你表妹要考大学了,时间紧的很,全家都要进入特殊状态,你逢年过节就常回
来看看吧。

青工宿舍五个人一屋,过道里有煤气灶,屋子里的桌上永远没有一块32开的空地,水房里则要学会梅花桩的功
夫——地上都以积水,一开始根据女工的步距垫了砖,在每个水龙头的相应位置也垫一块,后来水位上涨,要
垫两块砖,后来水位又上涨,污水就漫过门槛,流到走廊里,这样满走廊都是青年女工的尿味,厂里后勤科就
找一个老头子来通一次,老头通了下水管,又在口头上操了扔卫生巾塑料袋破内裤以及掉头发的青年女工,污
水如同例假一般每月一次。

18.

女人摔死的时候都很舒服,是布娃娃死。她们从空中降落的时候,灵魂就已经离开身体了,所以表情很安
详。——这是小佛以前的男朋友告诉她的。

小佛在成品库工作,领导知道她差点能当知识分子,给她安排了这个轻活,每天点数、记表什么的,截长补短
还要用上一会电脑,小佛上手很快。后来同部门的顾姐不太愿意她沾电脑,她也确实不太会使ucdos,工作就
以封箱为主了,很简单,就是给各种成品化工制剂先套上一层防水包材,装进1#或2#标准箱里,横封两圈,纵
封两圈,所有接口和拐角封一圈。小佛少言寡语,手里总不停活,物流主管和几个叉车师傅都喜欢瞧她。

不上班的时候她从不在女工宿舍里,女工们24小时三班倒,所以,宿舍24小时都有人。女工们很爱听歌,化
妆,成群结队去小市场,周末有录像和舞会,男女青工就都很兴奋。舞会就在大食堂,餐桌全部推倒墙边,被
摞的很高,地面油亮油亮的,很容易但是决不能摔跤。

王恩义给她寄贺卡了,问她怎么样,祝她工作顺利,学习进步。

他以前的男朋友来找他,小镇里突然出现一个洋人一样的中国人,很引人看。

18+.

男朋友来的那几天小佛的脊背总是很痒,好像有很多毛毛虫在爬,很多正义的眼睛盯着他们。她和男朋友都象
找出来四只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搁。

小佛穿着一身灰色的工装,靠在水泥墙上,身子就和水泥墙融为一体,脸成了贴在墙上的通缉犯照片。 她男
朋友的手涨得发紫,它很想摸摸小佛,摸摸她的锁骨,小尖脸,很想把这个小女人嘞死在自己怀里。可小佛总
是很沉得住气,小镇的空气象塑料袋一样捆着它,它一动没动。

“两年来你一直不见我?”

“是”

“那出来以后为什么不理我,不找我”

小佛没说话,她男朋友要哭,小佛只好转开眼珠。

“跟我走吧,你不适合呆在这个地方,走,回去收拾东西,跟我走”她的男朋友忽然揪起她脚不沾地的走了,
他不知道小佛住那里,不知道火车站在那里,似乎全部目的就是拉着小佛自主的走一会。

“我不走!我走了,就见不到我妈了……”小佛忽然蹲在地上,抽搐起来,象一个即将破壳的灰色的鸡蛋。

18++.

男朋友走了,北方更冷了,冷的好,春节就可以见到妈妈了,小佛想。

春节物流这边可以休息7天,没有出库任务,小佛一直等电话,怎么去,做什么车,无意中去大姨家也频繁了
一些。

她妈妈一直没有电话,一直到除夕,她妈妈一直没有来电话,小佛问过一次大姨,她说妈妈没事。

大姨也没有说不让她去的话,小佛的工资不高,一个月370元,加上绩效、餐补、加班费,一个月不超过500,
可是她没有什么花销的地方,一个月到还剩二百多,她全部存到农业银行,已经将近一千五了,腊月二十三过
小年那天她就全取出来了。

她妈的电话一直没有来。除夕那下午,传达室的大妈忽然叫她接电话,是她大姨的,叫她过去过年。她说宿舍
要留人看门,没有去。女工宿舍里很空,她煮了一包方便面,给自己打了两个鸡蛋。大食堂有活动有饭菜慰问
春节期间坚持在工作第一线的职工。小佛没有去,到传达室和大妈看了两眼春节联欢晚会,就睡下了。

初一她妈妈打电话来,听起来是哭了。

小佛说:“我要是死了,你会哭嘛”

19.

小佛一个人上了歧山,歧山上的雪很厚,山上只有她上山的脚印,没有下山的。 她一连六天没有回宿舍,没
有一个人找她,宿舍楼里人本来就少,都以为她会她姨家去了。

春节过后,她没有回厂也没有上班,她大姨家也没有。工厂保卫科和当地派出所一起搜,还是没找到,后来在
歧山崖上看到她的围巾,山下的子陵河结了冰,摊上看见她的一只棉鞋,冻在滩上。

“你闺女死了,你来吧。”她大姨打了一个电话。后来她妈来了,一个看起来很俊的女人,哭得很伤心,抱着
鞋哭了很久,小佛在她的衣服冢前看着那个女人,轻松多了。

20.

小佛的妈妈上了回山东的火车,车过米脂,一个包裹的很严实的女孩上了车,坐在她对面。

“大姨,你喝水不?”

“不了,谢谢!”

“大姨哪上的车?”

“歧县。”

“哦……大姨今年多大?”

“我?我49了……”

“家里几个小孩?”

“一个。”

“男孩女孩?”

“男孩,上大学呢。”

“哦……”

“闺女你去哪啊?”

“我到郑州倒车……”

21.

王恩义后来见过李小佛,他说他看见一个女孩,远远站在柿子树下看她,那时候雪还没有化,柿子树一片叶子
也没有,没有摘掉的柿子被喜鹊叨空了,在冷风里很硬。那个女孩没过来,没说话,站了一会就走了。

小佛的男朋友没有在见过她,他毕业三年多了,一直没有结婚,在北京某外企工作,他是小佛出事后20多天才
知道消息的。那天,他忽然觉得小佛来了,就忙忙的打电话去小佛的宿舍,传达室的老太太说,死了。

小佛的七姑、大姨、托儿所阿姨和大学时期的班导都不愿提起她,尤其她大姨,她是他们记忆里冻过得一泡
屎,没有温度,没有臭味,但是想一下,就觉得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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