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恶气 人生就是一个受难的过程,甚至一些基本的生理活动,到了特定的时刻,也会让你感叹活着是多么的不容易。比方要将我们肚腹间的一腔浊气,正确地合乎道德地排放出来,就足够我们焦头烂额的。
让一口恶气出来后在敏感的耳鼻底下不露蛛丝马迹,几乎不可能。而我们又不能为此特地去到野外,让可耻的气体消散在无边放逐的大旷。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在公众场合收缩括约肌。但是抵抗再三,往往最后还是功亏一篑——生动了的气是憋不掉的——这一声叹息振聋发聩!仿佛是你蓄谋已久,拣这一刻来自吹自擂。 小时侯我经常吃炒豌豆,吃多了肚里涨气,老是满腹牢骚。我的同班同学们也经常满腹牢骚——我们寂静的教室里,总能听到一些气流冲击板凳的声音。或如战鼓之豪放,或如丝竹之婉约,真个是你方唱罢我登台,大家尽情来开怀。事实上许多食物经过牙床与胃的磨练,被吸去精华,变成糟粕后,都可以产生一些气体在九曲回肠的腹腔里冲撞。如池沼里要发酵出沼气。肚中的沼气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往往在你优雅表现的时刻,突然兵临城下,让你措手不及中大煞一回风景。
幸而,来自污秽泥沼的腐败之气,穿透力强。我们用不着脱了裤子来放。所以独处时,无论什么鸟气我等都可随意打发。要来你且来,要去由你去。你出污泥而不染,不叹;你青出于蓝而胜于篮,不怕!反正,尘归尘,土归土,最后这一腔怨气都要归了宇宙。当然,肚中无郁结之气更好。最好是大家都没有!不,不不,有的人还非有不可。那肚子上开了一刀的,医生见了就总问:放了吗?若答放了,便皆大欢喜,否则不妙。想不到这鸟气,也有人牵挂,甚至赞好。
但毕竟是鸟气,所以要克制了放;更不可故意跑到公共场合乱放!前些时候,有人评论“上访者在天安门广场自焚”一事说:自焚也是恐怖主义行为,是以个体的生命来要挟国家(大意)。这便是典型的乱放鸟气了!如果这个人一直是以肛门来评论时事,那他应该控制一下自己的括约肌了! 排忧解难 乡间的山坡田野,最是出恭的好去处。伴着山风翠浪,甚或鸟语花香,将胸间块垒,腹中郁结,无所顾忌地一一排除,最是返朴归真。之后神清气爽中挥一挥衣袖,留下一些肥料,不带走一片云彩,也算是乐善好施,对大自然有所回报。
文明的排解,却一味的扼杀自由浪漫。因为躲进小楼成一统后,虽然风雨无碍,但毕竟是关起门来行臭事,换不来风月无边。无论你是在家中独守重地,还是在公厕里济济一堂,或蹲或坐,这屋檐下的排泄,弄不出飞扬的心态。非但如此,便是说,向来也要旁敲侧击,躲躲闪闪--或曰“方便一下”或曰“上洗手间”……总之说的时候要避开“屎尿”这个正主,否则也是一种伤害。比如一位优雅的女士,正款款而谈,忽然她说:对不起,撒泡尿先!--估计要跌倒一大片! 曾经在一座公厕的墙壁上,看到这样一条警语:“大便不入坑者是畜生!!!”估计写标语的人曾经遭遇过恶心,很是气急败坏。
公厕里向来是自由书写的好场所。既有“便后冲水!”的警告,亦有“王小二他爸是王八蛋”的诅咒,甚至还有诗词歌赋与春宫画。我小时候曾为某公厕里的一首打油诗而倾倒。诗云:“手捏一张票,脚踏两块跳(板);前面打机枪,后面放大炮!”真个是有声有色大大的形象了。
蹲在脏乱差又无严格遮拦的公厕,无疑是人生的一场磨难。不过也有趣事。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在厕所里看到老校长久久立在小便池旁不能离去。我大解完毕,他还站那里。好奇中我探头去看,只见老校长正在轻声“嘘嘘”,一脸的苦心经营。现在想来,老校长当时可能患有前列腺炎,水出不来罢?王小波有一段关于幼儿园小朋友集体出恭的描述,很是有趣: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午睡过后,阿姨带我们去大便。所有的孩子排成长龙,蹲在九曲十八回的长沟上排粪。阿姨躲在玻璃门外监视。她应该在大家屙完后回来给大家擦屁股,可是那天她打毛衣出了神,我们蹲得简直要把肠子屙出来,她也不闻不问。那个气味也真不好闻。我站起来,自己拿手纸擦了屁股,穿上裤子,然后又给别人擦屁股。全班小朋友排成一排,由我排头擦去,真有说不出的得意。有多少今日的窈窕淑女,竟被我捷足先登,光顾了屁股,真是罪过!
我小时候的出恭活动,从未有过类似王二的艳遇。倒是在乡下外婆家上茅房时,有过一两次惊恐亲历。在外婆家总要听到许多鬼故事。那些个恶鬼喜欢在黑夜里害人性命。偏生我有夜晚上茅房的习惯。有时蹲着蹲着,突然想起青面獠牙的鬼来,不由得就上面牙齿打架,下面“枪炮”全哑。之后自然是草草收兵,提了裤子仓皇逃窜。 在乡下排解,若不扑进大自然的怀抱,便会有紧张尴尬。只因乡间的独家茅房,多半无门面,有亦是虚设。蹲在无门无男女之分的茅房,若有异性贸然撞进来,那当然是一场错误的楼台会,不能叙话,只能羞羞答答。那次我做客于乡下,一干人马风卷残云吃喝后,茅房成了热门。好不容易进去轮蹲,却见内外只有一帘麻布相隔,无门面可保。害得我当时在里面不停的咳嗽——外面脚步声响一次,我在里面猛咳嗽一阵。咳得上上下下不舒服。
我认为在自家的马桶上战斗,也不见得就痛快淋漓。比方有时战斗刚打响,外面却有座机铃声大作,喊接电话声逼你半途而废;有时好一番拼杀后,却发现纸筒里空空如也,无法打扫战场,让你在里面连声呼唤……我在出恭时,总要点根烟来对付缠绵悱恻。但见上面吞云吐雾,下面落花流水;这样一味的上吐下泻,也不是个好滋味!而有时里急后重,便要拿本书来转移注意力,却是一心不能二用——要排去的,难舍难分;想积累的(文字信息),惜之总被一纸擦了个干净! 广东潮汕一带的乡下茅房,别有洞天——它们统统没有顶盖。蹲在期间,头顶白云蓝天或月光一片,确实宁静致远空气新鲜。只是下雨天有点麻烦:撑着红雨伞,独自,独自蹲在寂寥又清冷的茅房,我希望不要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事情过去十多年,现在想起当初冒雨出恭的情形,仍觉有趣,好生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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