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蓝色的,云丝丝缕缕地在上面描出几副图画。林晨静走在马路上,感觉身边的风很清凉。街道两边
的建筑很古老,似乎都是解放前的建筑。马路上停着黑压压的,推着自行车的人们。林晨静的脚步不由
慢下来,她记起自己第一次学骑车是表哥教的。多久没有骑车了?林晨静微微笑了笑,看起来自己应该
买一台车,在学校里骑。马路上的绿灯出现,自行车如潮水一般自斑马线后涌出,把林晨静吓了一跳,
上海的自行车居然有望不到边的感觉。以往坐在车里,从没注意到这许多车。贺晨武看出她的吃惊,便
笑了:“如果是上下班时间,车会更多。在往前走两趟街,就是南京路。不过,淮海路的东西你都瞧不
上眼,何况是这里的?这是百姓街,什么特色都没有。我看你还是自己设计吧,你设计服装还是很有一
套的。”三点多钟的时候,晨静给他打电话,要找一间普通的商场,贺晨武没去找女朋友来陪表妹,而
是亲自到这里。他知道晨光准备把自己调回深圳。怎么说呢?回深圳没什么不好,这证明晨光还是念着
兄弟之情,没把他一脚踢开。但贺晨武不太甘心,一则女朋友在这里,齐颖家在这里根深蒂固,又是独
生女。她不会去深圳的。这还是贺晨武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考量婚姻嫁娶的问题,他不想失去她。第
二,他不甘心被这个城市里的人耍。他不相信自己没有水平,不肯承认自己失败了。他认为自己一定会
反击,让这群地头蛇尝尝他的利害。所以,他决定在表妹身上下工夫,林晨静虽然不参与家里的生意,
但家里所有人都宠着她。如果晨静肯开口说话,那么晨光和老爷子都会放他一马。
林晨静的心情似乎很好,她居然在马路上蹦跳起来。晨武笑了:“干么这么开心?”
晨静回身看着表哥边倒退着走,她的脸上带着纯纯的笑:“我想通了一件事,一件大事。”
“什么事情?”晨武的眼中,表妹又回到十一二岁的时候,在田野里蹦跳着要自己为她捉蜻蜓。
“人生中到底什么最重要。是责任还是快乐。”
晨武呵呵地笑起来:“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吧?年纪轻轻的,你想这个干什么?”
“这个问题是人生的根本。如果要快乐,就不要想责任;如果要责任,就不要想快乐。”林晨静稍微停
顿一下,“随便选择哪一个都不是错。”
“你选择了哪一个?”
晨静没有回答,而是站下来认真地看看表哥:“那天,晨光是不是跟你吵架了?”
贺晨武的脸半红半白,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随便哼哈着应付。
晨静并没有放过他,而是更直接地问:“最近他是不是在考量让你回深圳?”
贺晨武的脸彻底变成白色:“他跟你说了?”
“他没跟我说。”林晨静在马路边站下,等待下一个绿灯,“那件衣服,是你找人去做的吧?”
“哪件?”
“就是我设计的那件。”
“对。”贺晨武深吸一口气,希望能摆脱回深圳的阴影,毕竟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情。男人有必要为自己
的错误付出代价,“那老师傅叫张福来,全上海最好的裁缝,在解放前就干这行。”
林晨静回过头,贺晨武觉得表妹的双眼清澈、透明,很像老舅:“方芳知道那件衣服在九月二十九号之
前必须交货。”
贺晨武的脚步踉跄一下,伸手扶住马路边的一株小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林晨静轻轻拍拍表哥的后
背:“回深圳吧,越快越好。”然后,林晨静一个人过马路走进上海最大的购物区。她要买一套最朴素
的衣服,她要恪守自己的诺言。 “贺晨武回深圳了。”
“嗯。”赵家臣四下里转圈,终于找到一盒巧克力坐下去吃。
“你不在意?”吴经理点燃一根烟,“那意味着林晨光率领他最干练的手下将要跟我们竞争。”
“我爸当初就喜欢给我买零食。我们家在山里,很难买到的。”赵家臣看着手中的巧克力,“能回家,
是件很好的事情。竞争,真的那么有必要么?有时候我一直在想,我们在上海。别的不说,仅这个城市
里就有一千万人口。如果我们每个月能从每个人身上赚一元钱,那么我们一个月可以赚到一千万。如此
大的一个市场等着我们去挖掘,大家为什么非要挤跨别人呢?”
吴经理沉默地抽着烟,认真思考赵家臣的话。直到一根烟燃尽,他才开口:“也许,挤跨别人比填充市
场更容易吧?从每个人身上赚一块钱不是容易的事情。每个人有各自的爱好,市场是很大的,但商品有
商品的特性。”
赵家臣嚼了一口巧克力:“接着说。”
吴经理又点燃一根烟:“我,也是刚开始考虑你说的话。这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现在民生必须品
尚没有得到满足。市场上有巨大的空白,竞争似乎来得太早了。但怎么说呢?例如,一个人喜欢象棋。
我们卖象棋可以从他身上赚钱。如果另外一个人喜欢围棋,那么我们卖象棋给他就没有任何价值。研究
人们需要什么是一种学问。贺晨武本来做得不错。”
“如果我们不插一手,他也许已经成功了不是么?”赵家臣笑了笑,“我觉得,我们无需关注其他公司
的人员调动。我们只需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买卖就行了。我们应该开拓市场。竞争消耗的精力肯定要比
开拓市场大。”
“问题是,我们开拓市场,后面马上就会有人跟上来。摹仿是人类的专长。”
“那到是个问题。”赵家臣用眼盯着窗外正在下班的员工,他再次觉得他们的精神状态比自己住在这里
的那两年强得多。于是,他有些不高兴:“喝酒去?”
“好啊。”吴经理笑笑,“正好我请了那两个记者。”
“哪两个?”
“哪两个?你还认得几个记者?楚天云、刘宇。”
“上次我就觉得那女人名字很怪,是不是艺名?”
吴经理哈哈笑起来:“艺名?小心她跟你拚命。”
赵家臣没有笑:“无论是什么名字,总是名字。” 记者见生意人似乎总喜欢晚到,赵家臣等得不耐烦起来,吩咐站在一边干等的小姐:“走菜!”
吴经理没有反对,赵家臣跟自己的身份不同,他没必要等任何人。这种想法让吴经理有些沮丧,都是
人,自己比赵家臣大上一寻还要多,瞧人家混的。但他并没有不满,因为他知道尽人事、从天命的道
理。菜很快被端上来,刘宇也正好走进大门,他见了赵家臣显然吃惊不小,忙着跑几步过来:“赵总来
了?”
赵家臣点点头算打过招呼。刘宇的脸色流露出尴尬:“对不起,我有个采访任务,劳二位久等了。”
“没事,坐。”赵家臣盯着门边的一个人,“吴经理,郎豪常来这儿么?”
吴经理探头看看:“不。他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吃饭。”
郎豪在门外看到了赵家臣,脸上立刻露出诚实的笑。他推开门大踏步地走进来:“赵总,吴经理。你们
果然在这里。”
吴经理向身边的椅子伸出一只手:“你找我?”
“找你和赵总。”郎豪知道赵家臣不喜欢说话,“我有一件事想找两位一起发财。”
吴经理点点头:“好啊,先吃饭吧,吃完再谈。”
郎豪迟延一下,点头站起:“那我们约个时间吧。”
“坐下吃么。”吴经理热情地介绍,“这是日报社的刘宇。”
郎豪知道自己出现得突然,而赵家臣不喜欢意料之外的事情。于是他跟刘宇握了握手:“你们谈,我不
急。慢慢谈。”
刘宇看着他走远,试探着问:“你们的朋友?”
赵家臣点点头:“对。我们吃吧。”
刘宇觉得自己没法让他们等楚天云,于是抓起筷子来应付:“赵总平时很忙吧?”
“是。”
“楚天云已经跟社长说好了,这次龙腾公司赞助商学院的篝火晚会将被做为新事迹、新风尚来报道。”
赵家臣抬起头看了看刘宇,刘宇认为这是自从自己认识赵家臣以来,这位年轻的富豪第一次正眼看自
己,“我正在跟美术馆联系,看能不能办个专题摄影展。”
“要多少钱?”赵家臣的问话非常直接,刘宇的脸忍不住一红,双眉也皱在一起。赵家臣慢慢地放下筷
子:“刘记者,你不要认为我跟你谈钱是在侮辱你。我知道你们文化人的脾气。但我希望你也理解我,
我是一个商人,在我做商人之前,有个朋友告诉我,商人的工作就是赚钱。商人的工作工具只有钱。如
果我不能用钱打动一个人,那么我就要用钱去帮助这个人。我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比如说,我们现在是
朋友了,你有什么困难要我帮忙解决,我用钱去给你解决。你不会觉得很难受,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我
们交换的是友情。那么,我们现在就来假设,我们是朋友,而且,是很好的朋友。我希望你能把这个摄
影展办起来,你不需要资金么?你能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所有的相关问题么?”
刘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手举着筷子,筷子停在半空。
“我不喜欢说话,所以也没有劝说别人的口才。但我做事喜欢直来直去。办事需要钱,钱是一个非常严
肃的问题。钱本身是货币,是衡量货物价值的一种信誉工具。钱并不下贱。赚钱是光明磊落的事情。我
不想说钱是万能的,也不想改变您的人生价值观。但钱永远是钱,我希望你不要忽略它或者轻视它。”
刘宇笑了笑:“你的话很有说服力。”
赵家臣点点头,他一个人漂泊过很久,知道钱的价值,也知道在中国人对钱向来很有偏见。
楚天云进饭店的时候,他们已经快吃完了。楚天云的表情跟刘宇刚进门时一样尴尬,她也没想到赵家臣
会在这里。吴经理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当初他邀请这两位记者就餐的时候只是想为公司的宣传做攻关,
并没有拉上赵家臣的意识。赵家臣和东山给他的钱足够的多,他有义务承担下公司所有的工作。赵家臣
要加几道热菜,楚天云坚决拒绝,并为自己的迟到很找了些借口。但解释几句后,楚天云就闭上了嘴。
她意识到无论怎么解释都是多余的,赵家臣非常明显地表现出不在乎她迟到。这让楚天云觉得非常难
受。吴经理看出楚天云的不满,但他又不能说赵家臣太漏骨。在他看来,赵家臣有权在任何时期、任何
地点、对任何人表示自己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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