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儿了你怎么着吧?
　　
　　她梗着脑袋，凶巴巴的看着我。
　　
　　得，您有理，您多利害呀，台湾竞选总统的时候您怎么就忘
了报名呢？兴许还能得个三奖什么的。
　　
　　你少废话，哪儿那么贫！
　　
　　她气哼哼的在床上换床单，很多气体从她鼻子里猛烈的冲出
来。我没再说话，低头看我的《青年文摘》。一会儿，她鼻子里
的气体变成了鼻涕，她使劲吸，鼻涕像眼泪一样哗哗的流，流在
淡蓝色，满是星星月亮的床单上。那是她买的床单，因为我喜欢
蓝色，特意从好几百个百货商店和小摊儿上掏出来的。我看见床
单上殷红了一片。
　　
　　我被吓傻了，小学的时候因为好奇，偷偷的从门缝里看姥爷
在厨房里杀兔子，兔子的挣扎和凶悍的利目，还有从脖子里渍出
来的血液，刚巧有一滴溅在我脸上，我于是被吓着了。姥姥说我
躺了半个多月，吃了很多汤药，还从中日医院里开了很多生脉饮。
那时候我上三年级，零星记得一点儿，但都是片断，我还记得早
上的时候我都很精神，跳到爸爸妈妈的床上起腻，还高兴的念叨，
我好啦。不一会儿我就变得非常困，倒下去就睡着了。那是昏睡，
我知道，但我一直没弄清楚自己得的是什么病，直到现在，我问
家里人的时候，得到的回答总是你没病。没病为什么昏迷半个多
月啊，我极其怀疑而又非常肯定的断定自己是得了神经病，只是
不长爆发而已，这在我以后的工作和生活中都能得到论证。
　　
　　她鼻子里还在流血，弄的她满手满脸都是。我想起了那只垂
死挣扎的兔子，愣愣的瞪着眼睛看她。
　　
　　叫，叫救护车……
　　
　　她脸色苍白，语气镇静，但说完她就倒下了。她一定是晕过
去了，为了不让我自己也晕过去，我没去碰她，径直走到电话旁
拨120。
　　
　　 120吗？我是大拐棒胡同13号，有个病人，您赶紧来一趟。
对，东城，大拐棒胡同，13号，我姓胖，对，胖子的胖。电话是……
　　
　　我挂上电话，远远的看着血不断的从她鼻子里涌出来，好像
全身的血都在往下淌，恍惚中，她的身体开始干瘪。
　　
　　 120的医生们熟练的把她抬到折叠担架上，我锁上门随着他
们上了救护车。他们在她的脸上糊了些东西，勉强止住血，又把
吊针生硬的插在她胳膊上。举着。医生把吊瓶塞到我手里。举高
点儿。在医生的严厉下我唯唯诺诺的点点头，举起手中的吊瓶。
　　
　　我没看她，而把头扭向窗外。震耳欲聋的声响惹得好奇的路
人侧目，我洋洋得意的看着他们，仿佛自己是某个国家元首在接
受到访国家欢迎群众的注目礼，但马上我就又想起躺在折叠担架
上的她。我有点担心，可以肯定，这是爱情的力量。
　　
　　等了足有一个多小时，一个比我矮半头的医生从手术室里走
出来。我告诉他我是患者的爱人，他瞟了我一眼，目光散落在不
远处的一个抱小孩儿年轻妈妈身上。
　　
　　你要有心理准备，这种事最好先不要跟病人说，如果她的心
理素质不是很好的话，很可能会出些麻烦。
　　我听着医生这些类似于战前准备的话，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
打鼓。
　　
　　您是说…… 她到底怎么了？
　　
　　我有点急了，火烧眉毛了还这么慢条斯理儿，我真想大嘴巴
抽他。
　　
　　血小板缺乏症，白血球在极度的吞噬红血球，也就是说如果
白血球占到全身三分之二的话，她就没命了。
　　
　　您…… 您的意思是说……
　　
　　对，就是我们常说的白血病，她最多只有两个星期。
　　
　　医生很平常的说完这番话，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开了。
　　
　　我重重的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对面那个年轻的妈妈笑嘻嘻的
哄着怀里的孩子，嘴里还自言自语的唠叨。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其实什么也没有，我甚至不知道应该想什么。
　　
　　坐了一会儿，我决定去看看她。她醒了，鼻子里插着管子，
管子的上方有个硕大的吊瓶在呼呼的冒泡儿，上面写着盐酸葡萄
糖。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吵架。
　　
　　她虚弱的冲我笑笑，我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会是刚才我
们冷战的结束语。一阵心酸，我努力咽着吐沫好让自己不至于哭
出来。我握着她的手，手很冷，她的胳膊上显现出密密麻麻的血
点。她的脸突然变成了阿信，我搂着她坐在冰冷的海面上，海水
不断的起伏，我们跌宕着走向远方。
　　
　　这几天我没有再和她逗贫，尽管她开始讽刺我什么时候变得
这么一本正经，我寡言的服侍着她。她觉得我这两天很疼她，有
点不习惯，没给我做饭，没给我洗衣服，没在上班前给我挑颜色
合适的领带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怪怪的。
　　
　　傻丫头！
　　
　　我满足而又怜惜的抚摸的她的脸颊，她原本丰润小脸开始消
瘦下去。
　　
　　我去外头抽棵烟。
　　
　　我大步流星的走到病房外头的空地上，摸出皱巴巴的烟卷，
颤颤巍巍的点上火。放眼看去，有位老妇人推着一个已经中风的
老头缓慢的向前走着。老头雀跃的在轮椅上胡乱晃动，两只胳膊
还有脑袋在无规则的摇摆，他看见我，忽然停了一下，然后马上
又恢复原先的动作。看着他们的背影，我禁不住哭了。
　　
　　我是爱她的，虽然她有时很马虎，电熨斗用完了总忘了拔插
销；家里到处都是她的发夹，小镜子，发卷，还总是嚷嚷着找不
着；厕所地漏上的长头发每次都是我来清理，我扬着满手的浊物
在她面前挥舞的时候，她就会傻乎乎的笑。
　　
　　嘿嘿，谢谢老公。
　　
　　她的厨艺一流，我甚至很迷恋于她煮的饭菜，并且经常自豪
的把朋友招呼到家里来尝尝她精湛的手艺，每次她都是笑呵呵的
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朋友们的啧啧称谈和我的虚荣心，我却从
来没有留意到她的疲惫。点滴的生活片断，让我无法忍受将要失
去她的事实，我于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对，就是今晚。
　　
　　北方的冬夜很长，差不多从下午五点就开始了。我喂她吃晚
饭，实际上她能够自己吃，是我偏执的硬要喂她。吃完了，我提
议出去走走。她已经脱离吊瓶的牵拌，但身体依然虚弱的要命。
　　
　　我扶着她做电梯来到顶楼的平台上，星星很亮，月亮很大。
一阵风吹过来，她轻微的打着哆嗦，我搂紧她。
　　
　　我爱你。
　　
　　她定了一下，抬头看我，良久，仿佛猜出了我的决定。
　　
　　我也爱你。
　　
　　我们热烈的在寒风中拥吻，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到我的嘴里，
又流进她的口中。天地万物都跟着我们在旋转、旋转……
　　
　　我搂着她走到平台的边上，脚下是黑黑的、荒芜的草坪。对
视之后，她的爱意，写在脸上，我的永远，刻在心上。我们紧握
着的手，强有力的证明爱情的延续，可以永恒的仿佛星星般永远不
会没落。
　　
　　我们一同向前迈了一步，轻飘飘的，像鸟儿一样在空中飞翔……

2000-3-19

如果你愿意，我会陪着你知道永远，不会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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