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家与孟向东

我家住在一所工科大学里,在我上初二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客厅里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脚旁
边放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手里握着一卷长长的图纸,就象《水浒》里说的,手提一根哨棒,不知什么
来路,总体来说,象个江湖人物,但是我爸对我介绍说,这是从沈阳来的科学家,发明了高级的发动
机,来找他们交流。这样的科学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所以他打开图纸的时候,我的心都悬到了嗓子
眼,总是担心里边其实藏着一把匕首……至于他的图纸,我对这个学科完全不懂,所以不便评论,但是
我妈大声地称赞他画得很好看,需要说明,我妈大学的机械制图成绩是满分,她这么说,我对这个人就
陡生几分敬意,虽然他不太讲卫生。后来他走了之后,我爸才告诉我,这个人本来是工艺美术学校的老
师,但是热爱科学,所以辞职在家潜心研究发动机,几年都没有收入,现在总算有了成果,背了一包馒
头,打了张站票千里迢迢地跑来,所以看起来不像科学家。搞美术的嘛,图画得好本来并不值得赞扬,
但是我妈的话还没说完,而且直到他走了以后才说,说的是,再好看也不是发动机啊。

我去年回家的时候,我家里又来了一个科学家,原先是郑州的汽车司机,也是辞职在家,几年如一日,
专门研究学术问题。他的研究说的是,热功转换效率的上限不是一,而是自然对数除以圆周率,至于为
什么,他说还没有证明出来,因为还没有证明出来,所以这个伟大的猜想就和歌德巴赫猜想一样高明,
因为歌德巴赫猜想也没有被完全证出来。对热功转换,我也一窍不通,所以不能发表看法,但是这位仁
兄还面临另外一个问题,他的儿子要上大学了,但是因为他把精力都投入到了学术领域而没有下海挣
钱,所以交不出学费(后来我还知道成绩也没有过分数线),现在正在呼吁大学的帮助,科学家嘛,学
校总不能看着不管,否则谁还会干科学,甚至提出拿他的伟大定理跟学校换学费,简直让人无法拒绝。
我在家没住几天,所以不知道此计是否得售,但是据这位仁兄所云,我们的社会已经物欲横流斯文扫
地,那么他的愿望,恐怕就不那么容易实现。

本文的主旨,并非讨论科学技术,而在于讨论人的理想和精神追求。这么深奥的问题我也所知甚少,但
是鉴于从小到大不停地被人问起,所以忍不住说上几句。西谚有云,有理想不需要大脑。对于这种说
法,我有一定的体会。我六岁上小学,第一批加入少先队,在学会乘法之前,就成了一个有理想的小孩
子;在我不到十三岁的时候,我喜欢头上缠着一根红布条在外面跑,大学生看到我都要大声地赞叹:
“哇,真是一个小革命!”虽然精神生活充实,但是我的成绩却几乎挂了红灯,导致我在家长会之后挨
了一顿暴打,对于这顿揍,虽然让我的身体感到疼痛,我还是把它划进了精神生活的范畴,说明了我既
参与了运动,也没有逃避秋后算帐,我说你们不能镇压学生,但是我爸对此则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念
初一的功课只得了六十几分,哪有这样的学生。有了这些经验,我就开始认识到,原来理想和精神本身
并不值得骄傲。

大哲学家罗素说过,人人生而平等,但是实际上是不平等的。对这种说法,我想人人应该有所体会。各
人禀赋各异,环境不同,所以对于生活,应该有不同的设计,对于未来,应该有不一样的选择。有关人
人平等,我的理解就是,只要为法律和公德允许,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这种生活本身,也
就应该没有高下之分,而是平等的,黑格尔说自由是对必然的认同,那么我就认为,平等是对差异的认
同。但是根据我的观察,并不是人人都有和我相同的看法,很多人认为,只有不计利害地追求伟大的理
想,才算是过上了高水平的的生活,而且据我的观察,很多人虽然说得很起劲,其实只是把追求伟大理
想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当成了追求理想本身,说到追求的具体是什么,好像也不能让我明白。《纽约客》
的专栏作家落斯腾说过一句话,有理想的人总是把理想错误地当成了思想。结合我前面说到的个人体
会,我就要认为这种姿态本身并不高明。

前一段时间,社会上在宣传一个单腿青年孟向东的事迹,说他不安于“生活是一潭死水”,为了“理
想、抱负和价值观”,骑自行车穿越草原、海岛、冰峰、峡谷等等,一路上经常身无分文(后来接受了
很多捐赠),用自己的行动阐释了“人生辉煌而非虚无的意义”。这种壮举,我虽然有两条腿,但是我
作不到,所以我不得不佩服,但是我也必须说,如果有人认为过了这种生活就必定高人一等,那么我也
不能同意。圣人说,父母在,不远游,这话说得太绝对,但是上有高堂待奉,这样孤身一人象自杀一样
出门去,也未免潇洒得过了点。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课本里讲过一个爱因斯坦的故事,说手工课让大家
作小板凳,结果爱因斯坦的作业显得不太高明,老师说,我没见过这么差劲的板凳,爱因斯坦说,我见
过,就从抽屉里拿出了两个更差的,交上去的是第三个。老师讲这个故事,就是告诉我们,爱因斯坦勤
能补拙,所以当上物理学家,说明世上无难事,只要努力就行。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相信这种解
释。那么说到孟向东的事迹,我就认为,有一种可能是他具有超乎一般人的生存能力,还有一种可能,
就是奇迹发生了,不幸的是,当年的尧茂书就没有这个运气,虽然他四肢健全。孟向东成功了,那么我
不能说什么,但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不能没有成功,因为他们既没有天才,也没有运气。比如说
我家里接待过的科学家,我既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佩服他们的精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同情他们的遭
遇。

除此之外,我还知道很多名人的故事,比如说赫尔岑的亲人全都迅速地死了,他在刺激之中奋发,成了
著名作家,由于当上了作家,甚至连他自己二十三岁也死了;比如说陈景润为了证明数学题,生活都不
能自理;还听说有人为了当作家,不幸死掉了,而且生前穷困潦倒,老婆生病了连个梨都买不起。我们
的生活里经常遭遇着可歌可泣,可歌可泣是好的,但很不幸的是,很多人把献身的行为和追求的目标弄
混了。所以按照一些人的观点,生活就变成了一种复杂而又不理性的自激行为,这些人认为有了精神追
求就变得很高尚,正常的生活就不够高尚,为了证明有精神追求,就应该抛弃正常的生活,离正常的生
活越远,精神就越高尚。值得说明的是,持这种观点的人大多数也没有实践,但是知道什么是高尚的,
就比我这样的人层次要高。我现在在一边念书,一边为学校作一些教学工作来养活自己,每天都在疲于
奔命,虽然没什么钱,但是我不认为我精神高尚。我认识很多人,朝九晚五,每天都在努力工作,养家
糊口,生活里没有惊奇,也没有动荡,按时纳税,守法敬业,虽然也没有离奇的理想,我也不认为他们
就属于低级趣味自甘堕落。而且我还认为,生活里这样的人应该是绝大多数,因为这些人都没有自激的
想法,我们的生活里就可以听到更多正常的声音。

王小波在《红拂夜奔》里说,李卫公设计了很多精巧的机器女人给士兵使用,后来流落到民间,放在客
栈里,过路的脚夫过来敲敲,说,能生孩子吗,估计不大能,所以不感兴趣。这么精巧的东西,脚夫只
能想到生孩子,显得境界不高。但是我前些天还在新朗里看到另外一个新闻,说日本人生产了很多章子
怡的真人模型,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和真人一样,引人想入非非,目前正在台湾热卖,用户一时如过江
之鲫。这些用户可以从化学产品想到明星,相比脚夫,精神追求就显得高远,但是我还是不认为高明。
可见要有健康的生活,想法不是越多越好。当然有想法不要紧,只要于世人无害,我就没有意见,但是
比如说,如果有个瞎子,一定要革全世界人的命,我就要奉劝大家不要“盲”从。据我所知,饱暖能思
淫欲,但是如果没有吃饱就想入非非,就显得不够正常,而且还非说代表了人民(人民里应该包括
我),叫人民都要这样,要是撞上了我,我就只好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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