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傻的花儿

—纪念我的干妹妹

我想不起来她小时侯的模样,我仔细搜索记忆库房,找到的,清晰的,是她的姐姐,没有她。
1995年的夏天,我与她相对而坐,一起回忆小时候我们共同生活过的那个小镇。在我们的身旁,有她的丈夫及我的妻子。她说你少年时候瘦瘦的,喜欢打篮球,有好几次,我看见那个叫萍萍的姑娘陪着你,帮你拿衣服。她说这些的时候,一脸认真,弄得我不得不以一阵爽朗大笑来敷衍,然后拿眼觑身旁的妻子。
1995年的夏天,我与她做了楼上楼下的邻居,她家楼上,我家楼下。那座楼是我妻子单位分配的,她与我的妻子是同事。
我与她做了四年邻居。四年里,我们两家关系一直很热乎,就如当初我们的父辈间,往来密切,相互关照。——我的父亲与她的父亲,曾经是同事,关系很好。记得有一阵子,我的父亲还打算将我送给她的父母做儿子。她的父母栽培着四朵金花,而我们家却有四小金刚。送一个给她家,确实是不错的主意,对两家都有利。但是这种互通有无,遭到了我的坚决反对,终于罢休。
后来她与我妻子的关系当然是越来越好。于是她便将我年少时的种种劣迹给我妻子做了揭露通报,其中揭露最多的,是我的早恋。这让我常常在家犯窘,倍受热嘲冷讽。而我发急的时候,妻子却大言不惭说是给我敲警钟,防止我故态萌生,重蹈覆辙。
我也和她吵过嘴。记得那是个休息日,在牌桌上,我忽然对她大发雷霆,把她凶哭了。但是却不记得的为什么原因了,可能是我当时心情不好,总之那时候我年轻,修养差。当时她流着眼泪说,长这么大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凶过这么咆哮过,你等着!
然后她就跑我妻子那里告状去了。
后来我们当然是言归于好了,但是我一直没向她道歉。现在我写这些的时候,觉得很羞愧并深深遗憾。这种遗憾或许要伴我终生。

女人与女人间交往到亲密无间的时候,就会言行无忌。她与我妻子间差不多也是这样。那天,我与妻子在她家闲坐,忽然我妻子对她说,你一直暗恋我老公对吧?
她闻言竟有刹那的窘态,急忙说,什么呀!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我妻子咯咯笑起来,说你不暗恋我老公才怪!他小时侯的事情你怎么就记得一清二楚?你怎么就这么关注他?
她赶忙当回事来辩解,说哪里呀,我与他一起长大的嘛,我们两家算得上世交的呀,我一直当他是哥哥的……
于是此后,我妻子就逼迫她与我兄妹相称,当着我们,说做干哥哥的该怎么怎么,说做干妹妹的又该如何如何,还今天逼迫她给我打毛衣,明天逼迫我给她儿子买玩具,等等之类什么的,很嚣张,弄得我不得不发出警告:别太放肆好不好,你这么捏合,我倒无所谓,让她老公有想法可不好。
当然,她的老公是个厚道人,从没因此有个什么不悦表示。

尽管她经常提及我们的小时侯,但是过去与现在,关于她的小时侯,我总是没有印象。在后来,就是我们重逢的那天,她提到她的姐姐,我才恍然大悟,说那我们小时候应该同在一个小镇生活过。她说是呀是呀,我爸带我去过你家好几次你记得吧?
但是我真的不记得。我记得的是她的姐姐,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清秀女孩。
那时候我怎么就没注意她呢?或许是因为她比我小了两岁吧?
但是她,当时的一个黄毛小丫头,怎么就对我印象那么深刻呢?

后来我与她很少相见了。因为我家与她家都分别有了新居,而我的妻子又换了单位。
当然,仍然有电话联系,见了面的时候仍然言谈亲切,彼此随意。
偶尔与妻子话说从前,妻子谈及她时,仍总是赞她,说她这人不玩心机,对人不设防,有一种傻傻的味道,可亲可爱。
我与她,就这样在同一座小城里活着,平凡地,为生忙忙碌碌地活着。

忽然她就病倒了。
那天妻子接了一个电话后,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吭声。
我过去小心地问她:怎么回事?
妻子说:你的干妹妹,病危!
然后妻子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与妻子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向她的病房。
但是我们进门后不得不装出一脸轻松。
妻子进门就对她说,小妹,你干哥哥亲自看望你来了!
她在病床上艰难地抬起头来,远远地向我们伸出手来。
她的鼻子上插着氧气管,脸色发白。我握着她的手,故作轻松地笑。
她回答我们的询问时显得很吃力,她说她全身乏力,一闭眼就感觉要往黑暗地沉。
我说没事没事,人生病了都这样的,人生谁能没个病痛,熬过这一关,必有后福……
之后妻子努力用快乐而戏谑的声调和她说话,试图如从前一般。
但是我的妻子真的很不善于表演。
我看不下去。
于是我去到走廊上,站那里抽烟。

她的病是胃癌晚期,已经扩散,手术时已经无法下刀,只得重新缝合。
那天她的丈夫追着医生就一句话:求您救救她吧!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病况,全部人都瞒着她,直到她走前一刻。
她走的时候,她的丈夫握着她的手哭:原谅我救不了你……
她走的时候36岁。

我与妻子还有她生前的许多亲朋好友将她送到公墓。
一口棺材,一把黄土,组成一座冰冷的坟墓。
她在里面,我们在外面,从此永远不能相见!
阴冷的冬天,唢呐声凄惶。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幸运的是我曾陪她们开放……”
在我年少的时候,曾经有一位小女孩关注过我,在我长大后,她仍然记得我。
是的,幸运的是我曾陪她开放。

颜真亲善/2006/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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