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八二年,我写下第一首诗的时候,以为这辈子可以做个诗人。八八年从北大
滚蛋,还觉得可以当个流浪艺术家。九一年从成都汽车制造厂闯回北京,就只能
诚惶诚恐地当个流行音乐词人了。日子过得很快,九八年,我从音乐制作人转行
当了网虫。我戒烟戒酒戒毒戒色,在郊区隐居,开始写小说。 出了三本中短篇集子以后,我想写个长的。我有个故事,男人和女人爱得刺
刀见红,分隔了五六年,男人还很痴心,认为他们的关系始终停留在车站肝肠寸
断的那一瞬。但是他错了。几年功夫,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他所崇尚的感情,
那种契约关系,在分开的日子里,已经被狂风吹散,连尸体都没留下来。 我写了十三万字,到处给别人看。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个故事可以
有个巨大的内核,还没有被挖掘出来。我对文字的美丽有种迫切的爱好,对故事
本身的力量却需要再认识,有些时候它们会打架,而我在两者之间的取舍,将直
接决定我今后的文学道路。 一些前辈,比如唐敏,提醒了我。我突然找到了灵感,很干脆地丢掉了十三
万字,从头开始。我用一个月的时间写了三十五万字,然后是漫长的修改。我就
像在养育一头狰狞强大的猛兽,不知道是否能真正驾御它。还好,每遍汗流浃背
地改下来,我都觉得这头病恹恹的家伙腰杆又挺直了一些,眼神又有力了一些,
尖牙上的白光又亮堂了些,正朝着令我厌倦的现实低声咆哮,跃跃欲试。 改到第九遍结束,我意犹未尽。但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责任编辑王清平和我的
经纪人唐敏都说,可以了。我听从了他们的建议。演艺三部曲中,《新欢》只是
第一部,来日方长。虽然我在后劲上非常自信,但留点内力,让第二部再上一层
楼,是我更重要的任务。 这本书不是音乐的,而是文学的。跟我将会出版的一本音乐散文不一样,那
是站在音乐人角度,一些温馨的,星光熠熠的回忆,而《新欢》则是我对都市,
对我做过很久的职业的感觉。许多描写似是而非,许多情节必须隐藏,粉饰,因
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会削弱猛兽的战斗力,但我努力用它激起的尘埃,来反衬
生存的惨烈,以及一种飞快流行的价值观。 这本书很巧,出来的时候,遇上了战争和非典,出版商很紧张,我却不以为
然。《新欢》或许不能成为时事的新欢,文学的新欢,但是这个动荡的世界,给
了这本书一个机会,让它成为烦躁惊恐情绪的安慰,成为即将到来的及时行乐主
义的新欢。我们生活得不太平,世纪初就像世纪末,每个人需要不断地钻营欲望,
刷新快乐,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新欢》其实是对现实异常真实的,津津乐道
的反应。这并不符合我悲悯的初衷,所以我感到一丝尴尬。 不管世界如何,我们总会生存下去。正如不管《新欢》遇到什么样的命运,
我总会一如既往地写下去。
洛 兵
2003-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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