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音乐大腕、新锐作家洛兵黑色·重量 南方都市报 2003-08-22 09:38:51 洛兵
藏名扎西茨仁,1967年出生于四川成都一个艺术家庭,1984年考入北京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系。1991年起从事流行音乐创作,首攻作词,为国内几乎所有大牌歌星写过作品;后专攻作曲及制作,为30余部电影、电视剧和专题片创作歌曲和背景音乐,被誉为中国流行歌坛新生代最重要的代表之一;代表作有《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梦里水乡》、《丢手绢》、《选择坚强》等,数十次获得全国各地十大金曲及多次最佳作词或作曲奖。
1999年起写小说,发表百余万字,出版小说集《秋风十二夜》、《绝色》、《今天可能有爱情》三本。2003年出版第一部长篇《新欢》。 “强烈的怀才不遇心态”
记者:在一本书的前言中你提到,当初投身音乐时,北京诗歌界的朋友骂你是“叛徒”,你很坦然地说写歌能比写诗感动更多人。但现在你开始写小说了,它的受众应该比流行音乐少,这和你的初衷矛盾吗?
洛兵:我觉得自己光做流行音乐是大材小用。我不是音乐科班出身,中国又没有真正好的音乐环境,我成不了音乐大师。我想过要当中国最好的词人,后来做到了,也没什么意思,我不能完全实现自己。做音乐满足不了我内心的需要,也不能给我很沉的重量。后来我发现最有连贯性、最系统影响我生活、思想的,只能是文学,便决定用它实现梦想。这也是一种内心的回归。
记者:曾经写过诗,后来又做音乐,然后是写小说。是什么促使你不断地对自我身份的变化?
洛兵:一种强烈的怀才不遇,有些扭曲的心态吧,我想。从好处来说,就是总是在企图最大限度实现自我,但总不能尽情实现,于是不满足,于是拼命努力,往更高一步走。
记者:写流行音乐的时期,你曾经是很红的,还是不满足?
洛兵:对,我觉得那是雕虫小技,玩小聪明,不是大气的、深厚的、有重量的东西。通俗地说,就是我觉得我还能做更NB的东西,而不只是流行音乐。
记者:音乐人这个职业远比作家职业带给你的多,回归到文学的时候,会不会有失落感?
洛兵:我做音乐人十几年了,做作家才一两年,所以两者不能相提并论。当然,最重要的是,音乐人让我很舒服,很快活。而作家却能让我更有重量。我想,我这一辈子,有重量的感觉,比金钱美女名利双收要更重要一些。并且,我并没有彻底放弃音乐。事实上,我在做一些比以前我做过的音乐更高级、更自我、更痛快的音乐。
记者:在我们的周围,很多人都在向往娱乐圈,而你虽然早有成绩,却一直保持低调。这让许多人觉得不可思议。
洛兵:我在娱乐圈呆了这么多年,有些厌倦了吧。我想,很多人会跟我一样的,他们向往,只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或者他们没有得到想得到的东西。一旦有过了那种经历,他们站远一点,冷静看待,就会发现里面也有很多无聊的东西。当然,文化圈也会这样,我现在已经体会到了,不过无所谓,我可以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别的污七八糟不去搭理。 “要写就得拉开架势”
记者:为什么你说自己是“从网络走出来的作家”,而不是“网络作家”?
洛兵:我想这个说法是很客观的。十几年前,我就是个诗人。我的作品《晚钟》入选过1993年的《中国诗歌年鉴》,因此,不能说我是从网络写作开始的。我走了很多年流行音乐的路子,却无时不刻不在积累、酝酿、打磨自己的灵气,让它找到一个最有意义的归宿。而网络是这样一种东西:你换个名字,好像就能开始一次新的生命。我就用自己刚给王子鸣制作的《心有些乱》为网名,陆续发表了《今天可能有爱情》、《秋风十二夜》等小说,反响挺大。接着有书商找我,出了3本书。但我后来清醒了。我发现自己在变得浮躁,那些MM们觉得很牛、网友们盲目宽容无限吹捧的东西往往是很急功近利的,并不是真的好东西。有些很明显的漏洞、缺陷,并没有人来批评。这显然不是好现象。我想,这样下去也没劲,要写就得拉开架势走上正路,从事严肃的文学创作。我后来就一直这么做了下去,修成了正果。所以,我又回归了文学。这应该是一种必然。我很感谢网络,它给予我很多宽容而炽热的喝采,但如果没有网络,我依然会成为作家,而不是只做流行音乐家。有些人出于某种怪异的目的,一直不遗余力地宣扬我是网络写手。这种手法起初有趣,渐渐无趣,甚至拙劣。今后,我将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
记者:你怎么理解传统文学与网络文学的不同。
洛兵:我理解的“传统文学”首先是指对文学严谨、冷静的态度。新颖的文学理论、技巧、手法,我是非常在意的,我也觉得网络上的新思维、新文风、充满想像力的一切,很有可能在将来影响汉语的发展。我本来就是个不断求新的人,很有兴趣不断吸收。
记者:你为什么选择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本书?而他们出版《新欢》,对你意味着什么?
洛兵: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我的作品,是我从小的梦想。他们出版《新欢》,意味着《新欢》具有能够让他们出版的文学性,也意味着我梦想的初步实现。下一步,我们还有更多更紧密的合作。
记者:不少出版社出版名人写的书,是为了迎合读者的“窥私欲”,从而获得利润,你认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出你的《新欢》也是同样的目的吗?
洛兵:我想,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一部直面人性、记录时代的批判现实主义的生猛力作。 “简明、残酷和凝重的小说”
记者:《新欢》最近很热,也是你的第一部长篇,写的是什么样的故事?
洛兵:跟演艺圈有关,通过这个环境载体表达我对都市乃至社会的看法,也表达我的价值观。小说的女主人公有些“恶之花”的意味,具有极其顽强的生命力,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最终通过一种荒诞的幸运达到了事业顶峰。我写演艺圈中的争斗、求生,体现的是人性的复杂和无奈。情节相当曲折,所以我说它是“简明、残酷和凝重的小说”,读者会看到心目中的演艺界和真实演艺界之间的距离。如果不会这么清晰地凝视复杂,就不会深切地体验单纯。我对它的结构也很满意,故事到最终才有一个明朗结局,非常激昂,但本质上是悲观的。我观察、认识到的世界是灰暗的,人是那么的不确定,我们或许都是被监视、被豢养的,拼命地生活着。这对我是一种震撼。我想写“大我”的东西、史诗性的东西,我会为了这个目的努力下去。
记者:有人说很难在《新欢》中分清情色小说与纯文学创作的区别,你怎么看?
洛兵:很简单,情色小说如果摘除了赤裸裸的性描写,将成为一滩烂泥。而《新欢》摘除了所有的性描写,只是去除了一层浓妆,依然容色娟秀,风采嶙峋。
记者:《新欢》九易其稿,据说最后成稿的《新欢》除了里面的人名还保持不变外,其他的都改了。你不惋惜自己前面的八稿吗?
洛兵:在九易其稿的过程中,我解决了想要解决的几个问题,比如长篇的结构等等。我认为,定稿之前的所有文字都是废品,值得珍惜的只是那些不断累积、冲撞、迸发的灵感。所以,当我拿到《新欢》样书的时候,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令我欣慰的回报。这就够了。从另一方面说,我能如此勇于否定自我,也因为有相当的底气、实力和后劲。
记者:你认为《新欢》是一部纯粹意义上的纯文学作品,不是通俗的畅销小说?优秀作品不会因时光而减色,你认为10年后人们会记得《新欢》和“演艺三部曲”,记住洛兵吗?
洛兵:我认为《新欢》是一部畅销的纯文学作品。我很自信,10年后,人们当然会记得《新欢》,记得“演艺三部曲”,但是否记住洛兵,我以为并不重要,记住我的作品,比记住我的名字更让我感到幸福。 “传达一种很黑色的东西”
记者:你怎么理解文学与市场的关系?作家作品跟读者口味?
洛兵:我只管写我自己的,其他的不管。
记者:一般而言,小说都是作家内心的传达。在写《新欢》的过程中,你希望把什么传达给读者?
洛兵:我在里面想传达给读者一种东西,是一种很黑色的东西。黑色的,是对都市的绝望,对人生的幻灭般的总结。在《新欢》的最后,烟烟似乎已经到达顶点了,但是,这一切怎么来的?只是通过帮了一个老阳痿,让他舒服了一次。老头子是男权、强权的象征,但是,他是个阳痿。虽然他是阳痿,但是,他依然能控制一切。烟烟成了“新欢”,但是等待她的是什么呢?她只能从这个顶点开始,不断坠落。而她真正需要的东西,却被她主动地、清醒地、亲手地葬送。她在那一瞬间,跟她曾经对立的所有黑暗面同流合污了——这才是《新欢》的思想性。这就是我们生活的这个都市的本质。谁都无法逃脱的。这是黑色的。
记者:这也是写《新欢》的初衷?
洛兵:不是,是在写作过程中渐渐发现的,跟我内心的某些倾诉欲契合。这是一种快乐。所以,我很坦然地认为,《新欢》是一部严肃文学,有其深刻的思想。
记者:你的小说,从“秋风”到“绝色”再到“新欢”,你在不断地尝试突破,《新欢》看起来与前几部作品非常不同,你希望有个什么样的改变?
洛兵:《新欢》是一个非常必要的练习,是我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
记者:你希望自己将来的作品是什么样子?定位是什么?
洛兵:我还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新欢》这样。
记者:你怎么理解文学对社会的作用?
洛兵:文学可以缓解社会无比巨大的压力,可以令各种激烈的矛盾得到缓解,可以净化很多人的心灵,让他们在咱们这种想到尽头就挺没劲的生命过程中有种安慰,舒服一点。这些,是那些理工啊、商业啊、政治啊很难做到的。
记者:进入文学圈,随之而来的可能是孤单劳累,创作时有没体会?
洛兵:写小说远没有做音乐那么潇洒。我常常通宵写作,浑身虚汗,老婆常常跟我急。很多地方都让我很矛盾,比如,一首歌带来的快感远没有一本书多,一首歌的分量也远远比不上一本书,但是,我最早出版的那几本书,每一本的版税还比不上我的一首歌。但我就是需要一些有分量的东西陪我过日子。
记者:你怎么理解作家这个称呼?
洛兵:这个概念对于我本人来说很重要。它首先是一种态度,然后是一种能力,最后,才是一种职业。态度,是严肃、平和、认真、宁静的心态。能力,是指必须要拥有某种基础、某种才华,才能去做这件事。职业,不用说了。 “我愿意带着重量生活”
记者:现在别人提起你,会说你的音乐成就,那你的文学成就感从何而来?
洛兵:的确如此。说到音乐,别人说我是个腕儿,说到文学,就没人答理。可我理解的文学成就感,首先是作品完成后的自我满足,我经常陶醉于自己的作品,乐此不疲。我不怕安静,怕不安静。我现在是在为自己写,不写小说就不能让我的心平静。音乐是飞扬恣肆的、流动的、瞬间的,小说是用一个字一个字锻造出来的。我现在并没有放弃音乐,文学有时候太沉重,需要音乐让我的思维流动起来。我内心的需求太过丰富,音乐是一种温柔的、温暖的东西,很多时候,它对我是最好的安慰。以后我也不会放弃音乐,它能保证我的生活水准,至少相当长一个阶段都会如此。
记者:写小说的成就感比做音乐的成就感更大?
洛兵:是的。流行音乐需要的艺术元素很少,往往几个音、一个动机、几个和声,就可以出来一首或许会很火的歌,从这个角度上讲,它本身就充满了急功近利的基础。而小说是一个字一个字码出来的,基础就要牢靠得多。一部长篇和一张专辑,一个小说和一首歌,在我看来是很不一样的。我认为我创作的文学作品比我创作的流行音乐作品份量更重。
记者:文学和音乐是两个不同的领域,你怎么平衡这种关系?
洛兵:我想我天生只会做跟艺术有关的事吧,所以,这方面的天分可能高一点。我没有经商从政的才能,要我当普通人,老老实实过日子,也不可能,所以,只能在艺术中折腾了。我先找到了流行音乐,后来发现它满足不了内心的需要,于是选择文学。音乐是流动的东西,是轻盈、飘浮的;而文学是沉重的东西,是锻造出来的。音乐是水,是空气;文学是大地,是彼岸。以前在娱乐圈,是周边环境第一,自身反省第二。现在不同了,我就是个边缘人,也不太在乎圈子。我现在考虑的是自身。文学能给我带来比音乐更重的分量,我愿意带着一些重量生活,那样反而自在。我当作家,不是认为文学圈比音乐圈干净、单纯,而是文学本身比音乐更能让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音乐可能让我很舒坦,文学却让我很真实。
特约记者 林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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