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史多美才女,王昭君、班婕妤、班昭(曹大家)、蔡琰、卓文
君,都有一股清卓自由气。她们的形象即使在经过刻板加工的历史中
依然栩栩如生,个性十足。按照曹雪芹的观点,这个世界上有一股灵
秀之气,总要在特定的时代凝聚成一些特别的人物;不过,也有可能
是,我们的历史在某一段时间更有利于女性的生存,更大的可能是,
写历史的人在某一段时间里对女性的记载特别宽容奔放一点。
也就是说,女人在历史中的形象跟女人关系不大,而跟写史者的
要求以及读史者的要求关系更密切。同样的人物在不同的史学家观照
下可以判若两人,不同的人读同一本传记,亦会读出截然不同的感受
。比如说宋朝歌妓严蕊写《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
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总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
满头,莫问奴归处”,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看了会觉得辛酸,觉得这个
才女虽然是个歌妓,但是身不由己,实在可怜。但是宋朝的老古董朱
熹心理不平衡,偏偏要把这首词记到另一个人的名下。这种做法不仅
很不地道,简直可以说有点恶毒。一个歌妓,生前身心俱疲,生后就
靠这么一点小词小曲传唱千古,他老人家因为自己跟严蕊的一点小过
节,就故意扰乱史实,想把她在历史中的一点亮色抹去,实在有欠风
度。
朱熹之所以有此一举,因为他在浙东做官时,对官家女严蕊沦为
天台军营驻地的歌妓很看不惯。一般男人看不惯这种事时,会出资把
严蕊赎出来,助她从良,朱老先生与众不同,把她抓起来投到了监狱
去。按他的意思,这个女人明明是官家的女儿,却去做妓,真是天生
的道德败坏毫无廉耻有伤风化,这样的女人光用道德谴责还不够,最
好全部关到监狱里去,好让男人们清心寡欲。朱老先生其实知道,严
蕊的父母早已在战乱中双亡,所谓官家的女儿早已经是过去式的了,
她想谋生,只此一途。他大概想用严姑娘做示范品,把他的道德文章
做到国家的法度里去。他的教化理想当然堪比舜尧,可惜身处乱世,
天下尽是追名逐利的禽兽,把道德对准一个弱女子显然是避重就轻的
讨巧战术。严姑娘道德文章遮不住,毕竟要出去,终于还是被朱熹的
继任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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