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半年前跟人签了一份出三本小说的合同,本来信誓旦旦要利用寒假拿出一点东
西,不幸的是每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看碟、打拖拉机和饭局无情地侵占了宝贵的三
周假期,以至体力严重透支,必须占用写论文的时间弥补被一度遗忘的睡眠,暂时把
我的反歧视法研究推向了永远的明天。我有一位生猛的乌克兰金发美女同学,在开学
的第九天告诉我,她多么希望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可以用来阅读多达两倍的文献,
一时令我感到光阴虚掷,自惭形秽,立刻打消了不轨的企图。鲁迅先生说时间是海绵
里的水,挤一挤总是会有的。按照这种说法,没时间对于我就是彻头彻尾的托辞,真
正的匮乏在于灵感,还是用鲁迅先生的说法,叫“烟士匹里纯”(inspiration)。 《围城》里的方鸿渐在中学讲演,把文学的灵感归结成鸦片的遗赠,本人虽然内心狂
野,但是外表冷漠,所以行为落伍,连摇头丸也不曾染指,因此灵感匮乏,感到万念
俱灰。无独有偶,在今年第一期《纽约客》上,有个大概是乐评人出身的专栏作家给
一本讨论毒品与写作之间关系的新书写书评,说对毒品的依赖于爵士乐的发展却功不
可没,认为“磕药成癖的爵士音乐家的历史就是爵士乐的历史”,作者一时兴起以至
信口开河,列举了大量爵士瘾君子,甚至说爵士史上里程碑、Miles Davis的《Kind Of
Blue》就是经典的海洛因专辑。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月二十七日的《纽约客》发了好
几封读者来信,有个爵士乐手兼人民教师说《Kind Of Blue》明明是Miles Davis解毒
多年以后的作品,还有一位女同志说她不能为所有涉及的音乐家辩护,但是可以为
Charles Mingus的清白负责,因为这就是她最近的一任丈夫!
不光波德莱尔和音乐家磕药,魏晋时代的人物也有吃药的时尚。比如编写《论语集注》
的何晏,就是服食五石散的代表人物。“五石”指的是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
硫磺、赤石脂,都是些药性猛烈的燥温之物,梁实秋说服用之后立刻五内俱焚,比如
靠行走发汗散除体热,否则下场必如令狐冲,被人在经脉之内灌进九道真气。魏晋的
名士多有磕药的风气,因为要行走,所以一时才俊,就有了“行散”的习惯,因为身
体多汗,小衣襟短打扮的紧身衣靠就显得不太卫生,所以个个宽袍大袖、峨冠博带,
有飘飘出尘之姿,仿佛神仙中人。五石散吃得多了,则性情乖张,行止暴躁,比如有
人受苍蝇骚扰,立刻暴跳如雷,立刻拔剑追赶,瘾君子行事乖张,不拘常理,口发狂
言,其实都是飞高了的不良症状,不过不吃五石散,还能不能留得下一本神经兮兮的
《世说新语》供后世的文学青年发思古之幽情,实在是不得而知了。 几年前马家军的鳖精广告席卷全国之时,有人质问“马家军是练出来的还是鳖出来
的”,这样的问题,同样可以指向飞翔的老头洪明甫,高丽参和西丁克究竟哪一个更
伟大?总有一种力量让人满场狂奔,马家军的偶像梅花鹿吃的是草,洪明甫吃的又是
什么呢?至于运动员,吃什么就成了一个路线问题。本·约翰逊在1988年跑出9妙
75,被查出服用了类固醇,这个衰人只好四处叫屈,声言吃药应该合法。其实兴奋剂
在体育界本来就是公开的秘密,看看东欧女运动员嘴上的胡子就可见一斑。可怜的是
九四年的马拉多纳,在美国世界杯上发飙,正在渐入佳境之时,竟被查出体内含有麻
黄碱,全世界球迷居然万众一心,将阴谋论的矛头齐指阿维兰热的反动政权,泪水与
鼻涕向潘帕斯草原倾盆而下,忽报人间曾伏虎,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供人哭泣的阿根廷。 八年多前,我正面临高考,我不但有作不完的习题,还有喝不完的营养液,比如中华
鳖精、乌鸡精、安神补脑液,太阳神、奥林王等等不胜枚举,我这人没有灵感,所以
感觉鲁钝,对面的药水喝过来,还是一如既往地反困。如今时过境迁,物我两非,这
些昔年的腹中故友都已淡出江湖,这倒让我想起《世说新语》王孝伯推崇的古诗:“所
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不过要声明一下,五石散这种东西,我连碰都没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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