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人球事之六
-诗人海江

海江是陕西人,按地域划分算是正宗的西北汉子。海江却长得小巧玲珑,眉清目秀。其实小巧玲珑也无所谓,反正以他秀气的相貌和在琴棋书画中的造诣大可以做一个温柔才子迷倒一片女生。然而海江却偏偏喜欢走一条刚强粗犷的路线,从小酷爱武术。我从不怀疑海江热爱武术的真诚,因为我亲眼看到他在太极拳考试拿全班最高分的时候,运拳吐纳挥洒自如,一招一式如同行云流水。我常开玩笑似的激励海江,你的偶像李小龙和你一样高,你只需要练得和他一样强壮,你就天下无敌了。海江听了以后更加努力锻炼肌肉,常常下了晚自习还跑到操场的单杠那里拉上好一会。海江甚至还用两根木棍做了一个双节棍,和自己临摹的一幅李小龙的肖像一起挂在床头。但我很少看过海江耍双节棍,也没有见过他对着李小龙遗像上香顶礼膜拜,却经常可以看到宿舍里的其他同学在打闹的时候把他的双节棍拿出来舞来舞去,口中咿呀乱叫。有一次我拿着双节棍飞舞的时候不慎将其中一根甩了出去,险些伤了人,之后双节棍就被海江收了起来,直到毕业都没有再见到。

海江大一开始混迹于学校各类文学聚会,我因此常常揶揄他是混迹于无知文学女青年堆中的诗人。海江听了哈哈一笑从不跟我争辩。在诗兴大发的时候海江会在宿舍高声朗诵拜伦或者席勒的诗,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跳起来和他打岔,大声念 “春叫猫来猫叫春,一声一声复一声,老僧也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海江听了大笑,依然不跟我计较,但念诗的兴致因此熄灭。顺手戴好随身听耳机,把自己关在高雅音乐中反复折腾。

在班上,海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大家在海江面前都曾肆无忌惮地开过他各种玩笑。但没有一个人敢拿他在大二那年的失恋来开玩笑。自从海江苦恋那个乖巧的女孩子失败以后,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笑声也不多了,每天一大早背着书包就出去读书,熄灯才回。每节课,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全神贯注,遇到老师提问的时候总是第一个站起来回答问题,那股认真劲让我们每个同学都佩服不已。那段时间,不时有同学告诉我昨天晚上海江又喝了多少多少白酒醉卧校园的草地。我们在背后谈起海江的这次爱情,默默摇头之际,一致认为,这个秀气的的海江,真男人。其实,海江的隐藏极深的真性情,这个单纯的女孩子,又怎么会看得出来呢?海江在这次苦恋中终究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托付自己丰富情感的载体,我想,这也是他觉得痛苦的原因之一吧。

人们总说,痛苦会造就一个诗人。这话不假,失恋后的海江在学校外面一个诗朗诵的比赛中,拿到了一等奖,他在背景音乐——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的激昂乐声中深情朗诵了一首自己的诗作《命运》。得奖回来之后,我经常在寝室熄灯以后用口模仿命运交响曲的音乐并强烈要求海江给大家朗诵得奖大作,而每次等到海江开口朗诵的时候,我马上在旁边打岔:“大海啊,全是水,骏马啊,四条腿。”我经常用此伎俩来取悦广大同学,每次都可以得到哄堂大笑,海江也咧着嘴跟着我们笑,可渐渐的,无论我再怎么用激烈的语气弹奏《命运》,海江都不再接茬。我现在想起自己那时自以为是的幽默,真的很操蛋。

海江在那次诗歌比赛中有一次奇遇。他在台上朗诵的过程中,一个听众正在跟妹妹通电话,电话那头的姑娘从电话中听到海江朗诵时抑扬顿挫的磁性嗓音以后立刻就神魂颠倒,非要哥哥等到海江朗诵完毕下来的时候把电话递过去聊两句。大概电话中两人相谈甚欢,率真的海江也没有对付FANS的经验,加上电话中姑娘的声音异常动听,于是两人择一良时吉日,在阳光明媚中相约西湖边柳浪闻莺。柳浪闻莺回来后海江很长一段时间都垂头丧气,我看在眼里,心想,完了,这次的打击可是真的大了。后来临近毕业,一次跟海江闲谈时扯到我在网友见面的时候发现自己深陷侏罗纪公园的惊险场面时,海江也跟我说起了这件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嘟囔了一句:“MMD,没想到一个声音如此甜美的人相貌居然可以长成这样。”

大三的时候我搬到611寝室,睡在海江隔壁床,晚上熄灯后4足相抵。这期间,我基本上是晚上卧谈会的主持,而海江每天熄灯后都把耳机戴上,在他的高雅音乐中进入梦乡。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我和海江虽然是靠得最近的舍友,却交流甚少。每天我醒来的时候他早已经背着书包出去,中午回来匆匆吃饭躺一会又上课去了,晚上到了熄灯的时候才回来宿舍。

我搬到海江隔壁没多久,海江在自己床头李小龙遗像的旁边贴了一幅同样是自己临摹的古代侍女图,由此可以看到海江的心理变化趋势,我称之为一代诗人的堕落。常常故作惊讶对他大呼:“海江啊,这是黄色图片,怎么可以随便乱贴呢,赶快撕掉,罪过,罪过啊。”海江听了忙不迭地解释说是艺术。我不依不饶:“这叫什么艺术啊,我咋就只看到裸女在舞骚弄姿呢,你瞧,上面那个正洗着头发的少女身材真他妈棒。”海江听了哈哈大笑,明白了我是在故意逗他,不再跟我争辩,用力把我推走说:“去去去,你这个流氓。”

海江的床头有一个简易的书柜,里面摆着一些诗集,以国外诗人居多。我经常爬上他的床把书架里的书胡乱翻看,俨然像个文学青年。偶尔我会从自己堆在床上的浩瀚藏书中抽出一两本他没有看过的书,找出一两句意味深长的话来装逼,故作深沉地谈论一些学术问题,海江则带着一副谦虚神情很认真边听边点头,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我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的一通神侃。把牛逼吹大了,就变成了真理。海江依然没有察觉出来,反而以为在学校这个文学的沙漠中碰见了一片可供交流的绿洲,渐渐地,和我谈起了诗。我是个不爱诗的人,在我看来,诗就是湿,眼角得经常要湿。但是这个想法我没有跟海江说起过,毕竟,一个对着文学有着真挚感情的上进青年,连上帝也不忍心打击,何况是我。我为了能在海江面前谈诗不露出马脚,特地从书店买回一本《海子诗集》,有事没事就跟他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离开学校前,我把这本诗集送给了海江,也算是为这本诗集找到了最好归宿。海江要把自己书架上的《顾城诗集》回赠给我,我拒绝了,只是从他的CD架上翻到一张能听懂的《八只眼合唱团》留做纪念。每次我听着这张CD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海江,很想问问他,现在那本诗集,现在是否还放在他的枕头边?是否还会在雅兴大发的时候把它翻出来,高声朗读春暖花开呢?

临毕业前,空气浮躁得很。班上几乎所有的男生都选择在球场上踢整个下午的球来发泄郁闷。海江也经常跟着我们一群流氓浩浩荡荡地杀向球场,海江从小打下的武术根基这时派上了用场,他在球场上身手敏捷,动如脱兔,协调性非常好,在我们的鼓励下,海江很快就在我们班的守门员位置上站稳主力的脚跟。在最后一次材纺学院的班级比赛中,屡扑险球,威震八方。我经常认真地夸他是发挥最好的队员,每次海江都很谦虚的一笑置之。

下午踢完球后,我们到学校后门的简易饭馆,点上几个小菜,唏里哗啦地大吃一顿。毕业生的饭桌上经常都会喝点酒,喝着喝着,大家就有点高了。不知道谁先建议了一下,叫某某女生下来喝两杯,此话一出,大家拍掌附和。于是经常有女生赏脸过来跟我们喝上两杯,每当这种时候,男生们会更加兴奋,话更多了,笑声也更多了。偶尔那个海江苦恋的可爱女孩也会过来,坐在饭桌的一角,话不多,微笑着看我们闹。本来已经沉默寡言的海江在这个女孩子面前表现得更加沉默,拼命用低头喝酒来掩饰自己的紧张,然后也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我们闹。

某次海江喝着喝着就喝醉了,借着酒意,突然站上凳子,用筷子敲着破碗叫大家肃静。大家盯着他,他就开始大声朗诵诗,从拜伦到席勒再到自己作的诗,从低吟到浅唱到呐喊,从深情款款到嚎啕大哭,后来,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喧闹的酒桌边渐渐低沉下去,海江把整个头趴在饭桌上抽泣,背部激烈的起伏着……

那一刻,我深以为,好脾气的海江,其实像沉睡的火山,随时都可能把心中深埋的激情爆发出来。然而这个情感内敛的海江,这个有着真性情的海江,这个不爱扎堆、不爱玩、不卑不亢、纯净执着的海江,在眨眼飘过的大学四年里又有哪个同学真正了解过呢。

此刻在我的安静如水的回忆中,眼前清晰地浮现着海江标志性的微笑。我深吸一口烟,任由往事在突然之间变得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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