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剧场之前,我只知道这个名字.又一次一无所知地去观剧.

　　人艺小剧场.剧场里有很多年轻的DDMM.真切地感觉到这种小剧场话剧似乎就是面对
他们的.或许他们也意识到这点,肆无忌惮地占领了最好的位置,而且,由于剧场不对号入
座,他们甚至动用了身边一切能利用的物件——书包,帽子,伞...替他们尚未到达的同伴
占座.那些物件的力量比我们真实的人更强大.我们不得不另找座位.

　　记忆里,舞台似乎是银灰色的.半圆形的墙壁上,写着一些英文单词和公式符号.看不
太清楚,也没有意识到甚么.但灯光亮起,三个人分别坐在三个方位,背脊遥遥相对,那个
斑白头发,戴眼镜的男人开口说话:

　　"我们都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但是,1941年那个秋天,他,海森堡,为甚么要来
哥本哈根看我呢?"

　　海森堡?哥本哈根?难道...这个男人...是玻尔?

　　果然.那个女人跟着开口,证实了这点.我吃一惊.再仔细看墙壁,果然看见了熟悉的
quantum(量子)一词.近日正追看新浪大话春秋论坛上那篇广受欢迎的连载"量子力学史
话",忽然发现该剧与此有关,竟是颇有意外之喜.

　　那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便是海森堡了.他们互相询问,似乎都不明白1941年到底发生
了甚么.他们决定重现历史.海森堡在纳粹监视下到达玻尔家.两位曾为师生情如父子的
顶尖科学家,在丹麦已沦陷于德国之手的情况下,该如何面对?

　　然而更严峻的考验在后面.玻尔在研究铀核的裂变.他知道这其中蕴藏的能量.而海
森堡,作为纳粹德国理论物理学界的领军人物,也在研究这个.

　　他们意识到,或许世界就攥在他们手里.生存还是毁灭?谁生存?谁毁灭?

　　我没有想到,这个剧的矛盾冲突竟至如此深刻而剑拔弩张.他们时而敷衍地笑,时而
紧张地试探,时而又真情地回忆过去...一切都是自然的.他们必然如此.在历史重现中,
他们不断强调海森堡的不确定性原理.他们对于自己处境的不确定性认识非常清楚.他
们知道事物一经观察,便已失去真相.而他们仍想弄清楚,那个1941年的秋天,到底发生
了甚么?

　　剧情一层一层地展开.历史一次一次地重现.他们的认识一次比一次有所不同.一次
比一次更加深入.他们谈到了观察者本身即是观察的盲点.他们谈到了作为交战双方的
一流科学家,到底该如何面对原子弹的研究工作?——哦不,他们谈的远远不是这些.他
们谈的更深入得多.我无法复述他们的话.言语一经复述,也便失去了真义.我又如何能
再现那一层一层抽丝剥茧的深入挖掘?

　　"让我们再来一次."他们不断地这样说.于是1941年再次回来.他们又一次说起玻尔
那个淹死在海里的儿子.当时玻尔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淹死.而这时,丹麦虽已沦陷,玻尔
却决定尽力改变历史的进程.

　　写到这里,CD机里的歌声停了.我再次感到言语的无力.他们的第三次重现不是这样
的.但我已抓不住他们的话.而他们竟然...还要"再来一次"...

　　是秋天吗?黄叶在门外飘落.原本该清晰的感觉现在却在我脑中一片混沌.海森堡说
起德军节节败退时,他们拖着载着试验中的核反应堆的车横穿德国,逃到一个地下洞穴
里,继续做试验,而全然不知若一旦成功,巨大的辐射将彻底摧毁他们.而玻尔...玻尔在
美国,与费米,奥本海默等人一起,继续进行核裂变的研究,直到原子弹在广岛,长崎爆炸...

　　这样的两位世界顶尖科学家,在那个1941年的秋天,他们,到底能为这世界的前途做
些甚么?而,又为了甚么,世界,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会走到了那个方向?

　　他们是确定可以影响世界的吗?他们可以影响这个世界几年后的位置吗?他们可以
影响这个世界前进的方向和速度吗?所有这些,是可测的吗?

　　1941年永远地过去了.没有人知道那个秋天到底发生了甚么.甚至包括他们自己.而
世界,在他们轻微而无意的拨弄下,也终于走到了那一步.

　　剧本是很牛的,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一层一层地深入,尖锐直达深处.但或许是导演功
力未逮,演出的结构未能尽现剧本的清晰繁复,略觉遗憾.虽然如此,这仍是一部难得的好
剧.

　　这一个夜晚,回忆着我的量子力学,咀嚼着两位科学家的处境,思考着...生命中无限
的不确定性...我再一次地大惑了...

　　　　　　　　　　　　　　　　　　　　　　　　 2003.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