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自知

冷暖自知(上)

上个月我学生讲微观经济学,介绍限价政策。美国政府为了让低收入者安居,对房租有严格的管制。价格不能上浮,房东就挖空心思降低成本。我让学生举这方面例子,课堂就变成了一场声讨房东恶行的控诉会。有人抱怨房间狭窄,有人说墙板太薄,隔音太差,有人则不满设施陈旧,年久失修,人人苦大仇深,气氛活跃得一塌糊涂。

服务质量下降,政府就相应地设立了一些标准,不让房东为所欲为。我刚到美国时,住在学校附近的一座大HOUSE里。房东是个德国裔老头,在这条街占房九座。房间小得像螺蛳壳,都是用大房间隔断而成,面积虽小,但是符合印第安纳州的最低标准,市政府对他有意见,也拿他没办法。老头为人小气,房间里东西坏了,不等上三天决不来修,有人等不及,就干脆自己买东西换上,这种事不好管,州法也就不多事。尽管生意作得刻薄,但是地段太好,学生图方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也相安无事。

寒假里几个邻居都出门了,只剩我一人留守。一天清晨,我在睡梦中被冻醒,暖气已经完全停了,屋里冷得像个冰窖。那几天刚刚下过大雪,狂风呼啸,不停地卷着雪粒敲打在窗户上,没有暖气,没准会被活活冻死。我给房东打去电话,房东告诉我他正在车程一小时远的地方过节,让我先去学校暖和暖和,他马上回来修。老头的办事效率我早有耳闻,当然不抱希望。莫扎特没钱取暖,只好和妻子跳华尔兹热身,我是个单身汉,连舞伴都没有,一时欲哭无泪,万念俱灰。所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虽然有屋住,还是受了冻,老杜地下有知多半要失望。

没想到不到一个小时,老头就满身是雪地赶来检查,忙活了俩小时,临走还留给我一个温度计,告诉我一旦室温降到七十度以下(即摄氏二十度),就立刻通知他。老头救我于寒冻之厄,感动得我热泪盈眶,张楚以前有首歌叫《冷暖自知》,唱道“眼泪是温暖的,天气是凉的”,怎么看怎么像说我。

后来这支温度计就放在了我的窗台上,暖气修好了,指针自然没有落到七十度以下。不过这支温度计的秘密,我却是时隔一年之后才知道的。

冷暖自知(下)

第二天清晨,我再次从睡梦中惊醒。屋里热得像一个火炉,不光我大汗淋漓,桌上的巧克力也在融化,变成一滩无精打采的烂泥。真是“过犹不及”。如果再呆上俩小时,会有好坏两种后果,不是像老君炉里的孙悟空,炼就一双火眼金睛,就是像动画片里的雪孩子,化作一团蒸气。这一次老头也没耽误,马上风尘仆仆地赶来关掉阀门。虽然不赔我的巧克力,总算随叫随到,我也没什么可说。

后来我跟邻居说这房东办事还不算怠慢,老住户听罢立刻嗤之以鼻,说,室温低于七十度,房东要吃官司,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不来。三年前我还是个菜鸟,不但不懂州法,而且心地善良,虽然人家解释得有理,还是觉得不够厚道。我反问他那第二天的事怎么解释,邻居冷笑一声,废话,火烧得太旺费钱,他不来才是疯了。

第二年我住到了学校的公寓。几个邻居来我家坐,看见窗台上的温度计,都会一脸狐疑地问我,为什么共享一根管道,室温比我家低了好几度。为了验证这个假说,我家的窗台上一度放了四支温度计,不出所料,老头的礼物上的刻度比实际温度要高出四到五度,也不知道是从哪找来的宝贝。

从哪里跌倒,还要从哪里爬起来。这支被老头用来涮我的温度计,后来成了我与房东斗争的武器。前些天我的空调几乎不制冷,星期三报修,星期一才来人。我不在家,修理工就留了张条,说空调没问题,需要开过一小时才能凉下来。房东没有诚意,我就只得以毒攻毒。当天晚上七点,我紧闭门窗,打开空调,然后跑到酒吧混到后半夜。早上七点,我给房地产公司打电话,冲着值班员一通咆哮:“我开了十二小时,室温九十度(摄氏三十一度),如果你们觉得这样的情况合理,就不必来修”。不到一小时,修理工就来了,我也不客气,把老头的礼物摆在他面前,面对神奇温度计上的惊人数字,谁都要吓一跳,只得乖乖地修好空调,美中不足的是马力太强劲,差点冻出关节炎。

毛主席说,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天道冷暖,我无能为力,归根结底还是与房东斗。所谓“如雨饮水,冷暖自知”,与人斗,可不能信温度计,只能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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