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上）

来美国之前，一位学姐对我进行安全教育，拆解应付劫匪的要诀，有的防患于未然，比如在人行道上行走，要尽量远离停在路边的汽车，行人被打开的车门打倒，然后拖进汽车，是电影里演烂的绑架场面；有的旨在保命，随身带二十美元现金，这是一包毒品的价格，以免犯毒瘾的瘾君子发疯；再比如把钱存在两张银行卡上，一张放进钱包，一张留在家里，受害人常遭胁迫去ATM机取钱，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为了减少损失。这些经验之谈都是金玉良言，可惜春风过驴耳，我一项也没有照办。

我以前住在新加坡，有了刑事案件，报纸会连篇累牍地报道上半个月，俗话说“狗咬人才是新闻”，治安之好可见一斑。布鲁明顿说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也安居乐业，民风淳朴。这样的地方住久了，谁都会放松警惕。

我是个傻大胆，刚来的那一年，我还不会开车，经常于月黑风高之时独行于茫茫暗夜，有女同学听见，吓得花容失色，告诫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该小心为妙。布鲁明顿虽然不是流浪汉满街乱窜的大城市，但也不是世外桃源。今年春天，我楼下的邻居就中了招。他们两对夫妇去停车场取车，几个毛头小子突然围了上来，本是同林鸟，终成纷飞燕，四人分头逃跑，结果一位女同学不幸遭擒。要钱不果，劫匪掏出了一把匕首相迫，说时迟那时快，女同学的丈夫飞步赶来，大呼“刀下留人”，给了二十块钱打发走了劫匪，随后立刻报警，不出半小时，巡警就将案犯缉拿归案，钱也退了回来。

此后一连几天，邻居两口子都活像霜打的茄子，刀尖顶在脖子上，虽然有惊无险，谁想起来都要作噩梦。大概是因为心有余悸，两人对这事绝口不提，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出了劫道的，是全城人民瞩目的大事。校报在头版显著位置（美军最新战报旁）报道了这起“布城大劫案”，首先表彰人民警察为民除害，其次提醒广大师生注意安全。

这起案件，也为我种马大哈敲响了警钟。大贤休谟说，栏里的鸡探头出去，过去迎接它的都是食物，不能保证下一次等来的不是一把刀。我是怀疑主义者，不能光说不练，防微杜渐才是知行合一啊。

怀璧其罪（中）

刚到美国的时候，在耶鲁大学的老姐对布鲁明顿的治安颇有顾虑。国内的房产商广告，吹嘘其产业依傍某某大学，人文气息浓郁，作为要高价的筹码。在美国却好正相反，很多老牌大学，往往处在不安全的社区。德沃夏克赴美，有感于新兴国家的朝气，写下其第九号交响曲《来自新世界》。美国建于洪荒之野，是白纸上的图画。一座座学校作为新文明的象征应运而生，大多座落于新兴城市的中心。经济发展，城市不断扩张，百年老校却被拴在了没落的老城区，陷入城市黑人的汪洋大海，白天尚且人丁兴旺，夜幕降临立刻静如鬼域，治安状况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布鲁明顿是大学城，老姐的担忧实属过虑。但是耶鲁所在纽黑文市的老城区，却是社区犯罪的频发之地，抢劫、砸车屡见不鲜。几年前，父母托人捎东西，时间紧迫，星夜前往，此人在纽黑文居住已久，一见面就大发感慨，说国内安全，在那边哪敢这么晚出门。学校附近的超市通宵营业，夜半三更人迹罕至，就成了黑人青少年追逐打闹、兼带顺手牵羊的的游乐之所。学生活得提心吊胆，连年向校方施压，要求治理整顿。两年前，耶鲁大学发生命案，引爆了学生的积怨，校方、警方只得宣布加强巡逻、并改善护送服务，以平沸反盈天的民愤。

说到护送服务，有必要为读者解释。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很多大学都设有这种服务，夜归的学生打一个电话，说明地点，就有校车来接。保护学生是学校的责任，并不收费，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归根结底还是由学杂费负担的。有的学校干脆与警方合作，警察兼作镖头。古都开封建宋都一条街，不但建筑仿古，连设施名称都取古意，公安局改叫镖局，遗为笑柄，其实不算离谱，无非国营民办之别。

在美第一年的寒假，与同年聚众打牌直至深夜，大家都还没有开车，女同学不叫校车可就没法回家了。护送在英文里叫ESCORT，这是本义，在新加坡，这个词却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伴游，简单说就是三陪。刚来的时候，看见图书馆墙上的海报，着实在把我吓了一跳。按照新马克思主义的说法，这个词在新加坡被异化了，而我已经成了一个单向度的人。

怀璧其罪（下）

在老外的眼里，华人曾经具有一种神秘的气质，以为人人都会功夫，轻易不敢造次。即使不幸遇劫，只要摆出一个功夫片里的架势，就能把劫匪吓得抱头鼠窜。后来中国人在北美日多，老外不是傻子，逐渐摸清了底细，光环褪尽，不幸沦为最受劫匪欢迎的目标。这不是种族歧视，早年的中国人大多没有信用卡，只好携带现金，现金是硬通货，不像信用卡，人家丢了马上报失，拿去付帐就等于自投罗网。风险小，回报快，换了我也吃窝边草。

现在金融政策宽松，人人能申请信用卡，对于咱们同胞的安全是一种福音。但是近年来北美中国学生屡遭命案，就是另一回事了。小留学生蜂拥北美，很多都是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花起钱来出手太大方，所谓匹夫何罪，怀璧其罪，谁看了都要眼热。让盗贼盯上当然是不幸，但也说明让人家看得起。比如说加拿大的黑帮搞信用卡犯罪，在收银机里装个读取器，上午在多伦多刷过卡，下午就会在莫斯科花爆。普通百姓无需多虑，人家专找高额度金卡下手，小买卖哪看不上。当年纽约治安恶化，很多人买枪防身，统计发现，持枪者遭劫反而更多，看来悖谬，其实在理。不妨设想，什么样的人才会提心吊胆买枪防身？我这种穷学生显然不必。

有个笑话说劫匪抢银行，举枪大喊，不许动，钱是公家的，命是自己的。让杨大兰听见，一定会遭到痛斥，人家耳朵被割，也不说密码。美国人在电影里生猛，真碰上劫匪，可没有杨大兰的精神。罗切斯特大学附近有座桥，常有劫匪出没。有一次学校的财务携公款去银行入帐，被持枪匪徒掳走。学校立即向全校通报，先提醒师生遇危“桥”不过，最后还不忘表扬财务，号召大家学习，不是勇斗歹徒，而是痛快合作。

不跟歹徒合作，从古到今，都有血的教训。比如说唐朝的刘希夷，老娘舅宋之问羡其佳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要求转让，希夷不从，结果被沙包砸死，窃以为这种死法太不文明，换了我决不死磕。人要活命，的确很难，走路防劫道，坐车怕车匪，乘船有海盗，连写诗都要小心文贼。所谓江头风波恶，人间行路难，敬请广大读者注意安全。